医师们拆开布条,用小刀刮去脓血, 重新敷药。

陈姰背过身回答:“受伤七日,高热两日。”

换药伴随着疼痛, 太子发出轻微的喘息,面容痛苦。阿四不忍再看,快步走到陈姰边上:“我们出去说吧。”

坐在外间的长榻上,虽然耳边仍然能听见内室的声响,至少阿四鼻尖不再萦绕挥之不去的苦药味,苦得她舌尖疼痛。

阿四倒一杯水解渴,问:“既然皇城无忧,太子因何受伤?”

皇城封锁,鼎都内人心惶惶,自然也没了送山泉水的功夫,水入口微微发涩,有点咸。

陈姰看出阿四的不适,起身点燃案上小炉,往水壶中投入一把茶叶。等候水开期间,陈姰将半月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起初,送走皇帝的御驾后,城中安然依旧。大量的高官贵胄、王公贵族先后前往新都,虽然失去了皇帝的庇护,但鼎都的百姓们身上的重担却轻了。如此一旬过去,皇帝的离去也在百姓中成为一件往事。

百姓有更大的麻烦需要去考虑——秋粮歉收,粮食再次涨价了。

贵族终究只占据人口的极少数,数万人的迁移并不能让剩下百万人填饱肚子。而且,各地运送入鼎都的粮食更少了。尤其是三峡门一路送来的粮食,近乎百不存一。

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三峡门送货的船只倾覆,人粮俱失,往往只能送到一成粮食。像这次这样严重到了几乎全部的遗失的程度还是让太子感到奇怪,于是太子一面派人沿路去调查,一面让人取出内库存粮往西市售卖,平抑粮价。

北衙禁军大半保卫皇帝离开,太极宫内前所未有的空寂,内库剩余的存粮对剩下的人来说是富余的。

太子压制住市场粮价,就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真正让太子和陈姰警惕的是,出去调查的吏员没有回来。

粮食运送的路途总是充满波折,可能是流寇作乱,可能是受了贪官污吏的盘剥,也可能是主家病故……世上经常发生意外。朝廷就是为了压制这些意外而逐渐产生的,整个队伍的人都失去的踪迹,当然会引起警惕。

尤其在现在的敏感时刻,太子当即写信寄送皇帝。

在信使回来之前,另一场更大的意外发生了。

太子的崔姓姨母病入膏肓,她不得不出宫去见崔姨母最后一面。当意外不间断地发生时,人会更加谨慎,但有些时候感情会占据上风,压倒理智。

就在太子连夜出宫门探望弥留之际的老人时,叛军聚集在鼎都西侧,老人在太子怀里咽气,而城中的反贼向同僚举起刀。

兵荒马乱的一个晚上,陈姰值守在皇城内,收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外报信、接回太子。

没有皇帝的命令,南衙禁军不归任何将军辖制,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在危急关头还是发挥了作用——如果城内没有另一支私兵突起的话,城外的骚乱或许很快就会平定。

这只私兵比陈姰更清楚太子的动向,直追太子而去。

太子是此刻鼎都内最有价值的人质,大周从未有过落入敌手的太子。而东宫十率必须被牵制,太子是她们的主心骨,现在太子成了被抢夺的中心。

运气没坏到底,太子安置崔姨母的地方就在东宫右侧的永昌坊,两军相接太子怀里瘦弱干瘪的老人尸骨还为她挡了两箭。所以现在躺在两仪殿的只是高热不退的太子,而不是满城高喊太子薨。

不过,陈姰的运道要比太子糟糕数倍,好不容易找到受伤的太子,接过东宫十率的指挥权,西边的延平门已经被叛军反贼里应外合之下打开了。

逐步收拢腹背受敌后剩下的南衙禁军,再加上东宫三千禁军,勉力守住皇城可以,可真叫陈姰带兵打仗……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为保全皇城和太子,即便叛军拖出了城中剩下的陈家族人在皇城朱雀门外逐个放血,陈姰也没有分毫动摇。面对稳如泰山的陈姰,反倒是城外突入的叛军匪首陈文佳和城内的反贼叛臣先起了分歧,一方要搜刮城中富户,一方要攻入皇城挟持太子。

争执之下,最终陈文佳仗着手中兵力更多,压住了反对的声浪。

陈姰取下烧好的茶水为阿四倒满杯:“鲜血泼红了朱雀门外的石板路,幸好四娘与林将军及时赶来,城中除了几家大户受损严重些,庶民基本无伤。贼首竟是个讲道义的,报了冤仇,攻不下皇城也未伤及无辜百姓,两日前就已经离开了。”言语间不乏自嘲。

被困在皇城内的陈姰,却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阿四很难完全信任她这番话。

阿四捧着茶杯,冷不丁发问:“左相似乎并不担心城中家人安危,也不担忧自身处境,处惊不变令人佩服。”

“我是个可怜人,已经没有家人好担忧了。”这般情形下不适合笑,陈姰眼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承蒙陛下天恩,我唯一的亲人二娘平安在外,而我年近半百,只要能报效陛下隆恩,便是叫我即刻去死,又有何妨。”

不等阿四想好回话,外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