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换来的是什么?

郑言坐在窗边,低头抚摸刺绣,指腹在那些凸起的绣品上拂过,一个又一个少女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过。

不要当第一。

她太害怕当第一了,也太害怕出名,就像袋子里的锥子,她绝不能、也绝不要当最尖锐的,刺破了袋子,被抓着袋子的人注意到,只会成为第一个被卖掉的。

刺绣最好的妹妹,最先嫁出去,当年难产而亡。

模样最漂亮的姐姐,最先被求娶,诞下一子后美貌不再,被丈夫冷落殴打,郁郁而终。

诗词最出名的妹妹,闺房之作流落在外,被造谣诬蔑名声,服毒自证清白。

……

她们与她只隔一线,差一点就是她了,因为她总是第二个,所以她躲过了平庸之灾,不至于被人轻看,也躲过了优秀之祸,不会被第一个注意到。

这样很好。

郑言在人情来往中,温柔解语,也能爽利大方,实际上她一直是惊弓之鸟,她没有一分一毫的爱分给除她以为的任何人,包括她的女儿。

兵乱中,她和妾室受到惊吓,同时生产,她诞下女儿,妾室诞下儿子。

她不想再受一次生产之苦了,她也看不出一个女儿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如果第一要保,她要保自己,如果第二要保,她要保自己的儿子。

妾室生的儿子又怎么样?

她抱走了,谁知道是妾室生的?

女子太过苦弱,她自己尚承载不住自己,更承载不住另一个女婴。

马车上。

郑言轻描淡写地将此事说出,她抱着妾室的儿子跑出来,让妾室抱着她的女儿去引开追兵,她不怕告诉陆明呦,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知道陆明呦不会说,也不会为难她。

能登上帝位的公主,是第一。

她愿意做第二。

而当陆明呦滑落到第二时,她又去了十四公主陆若辰那里继续当第二。

她的安全感太稀薄,稀薄到只有一个位置,就是第二。

丈夫在时,她是妻子。

儿子在时,她是母亲。

第一不行,第三不行,只能是第二!

为什么他要回来?

为什么他还活着?

郑言摸着摸着刺绣,实在想不通,实在愤恨,抓过剪子,又犹豫一下,只是慢慢剪开了线头,然后再一点点挑破那些不工整的地方,好像只是稍作整改一样,然而她永远不会补上这个刺绣,这个刺绣已经废了。

就像她的丈夫一样。

儿子活着,那丈夫还活着干什么?把她从第二的位置上挤下去吗?

让她当第三?还是连第三都不如的,排在他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儿后面的存在?

她只要第二。

郑言将刺绣和剪子都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走到坐在小塌上的陆易武面前,抱了抱他,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小花园处,看丈夫正抱着女儿,和另一个女人说着什么。

“娘。”

陆易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她。

郑言蹲下身,抱着儿子,将尖尖的下巴垫在儿子的肩膀上,仍然盯着花园里的丈夫,语气哀伤地说道:“娘只有你。”

有儿子了,她不再是妻子了,而是婆婆,是府里永远的第二,哪怕将来儿子长大娶妻,她也是第二,她还要丈夫活着干什么,压在她头上吗?

“去死。”

郑言实在克制不住,轻声细语地吐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