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轻烟,自香柱上方升起。

符叙缓缓阖眼。

……

符叙从一出生起,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能看透人的“命数”。

当第一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的时候,他对他父母说的是:“你们还有几天就要死了。”

他父母当场变了脸色。

父亲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母亲也直骂他晦气。

但是不出几天,他们果然死了。

整个村子在夜间被魔族洗劫一空,遍地都是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唯有被父母赶去庄稼地里睡的符叙躲过了一劫。

他早就想提醒他父母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但是没人信他。

最后,还是只有他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符叙知道了,“命数”是改变不了的。

任何想要“改命”的人,下场都一定会十分凄惨。

他在村子里待了三天三夜,也饿了三天三夜,最终在昏死前等来了孟怜音。

未来的天机宗宗主,当年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当场就毫不犹豫地救下了符叙,把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符叙一直跟在她身边,见证她从一路从意气风发的侠女,变成不苟言笑的天机宗宗主,不过四十,鬓间已染上银发。

符叙也在她一步步地教导下,从当年那个不会笑不会哭的小怪物,成了如今温润如玉、风头无两的少年仙君。

偶尔,两人独处时,孟怜音也会卸下宗主架子,对他闲闲道:“有时候,就连我也看不懂你。”

符叙彼时正在为她研墨,闻言温和一笑:“师尊何出此言?”

孟怜音盯了他半晌,嗤笑一声:“你倒还真是……认命。”

什么也不抢,什么也不争,就好像即便下一秒就死了,他也能安然地顺应天命。

符叙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那段时间,他们师徒俩的关系很不好,孟怜音时常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动辄半年多都不出门。

符叙知道,她是在试图挽救回他的师母。

师母是个普通人,红颜薄命,没几年好活,能撑到现在,全然靠着师尊搜来的各种药材为她吊着一口气。

符叙猜,师尊就是因为这个才看不惯他。

孟怜音自己虽身为天机宗宗主,但是最不信的就是命,所以她宁愿搭上性命,也要挽救回自己的爱人。

可她偏偏带出来这样一个与世无争、顺应天命的徒弟。

二人每次谈话,都以孟怜音的冷笑告终,她意味深长道:“会有那么一天的,等着瞧吧。”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符叙十七岁那年,崇平洲大雪。

厚雪落了满山。

符叙站在庭院中给梅树修剪多余的枝桠,雪簌簌地下,不过片刻,他发上、肩头都已是一片白色。

身后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有人靠近。

以为是来帮忙的杂役弟子,符叙没有回头,温声道:“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你先下去吧。”

没人回他。

一柄油纸伞撑到了他面前,替他挡去风雪。

握住伞柄的那只手纤细修长,莹润白皙,不像是杂役弟子的手,反倒像是个富家公子。

符叙一愣,下意识回头,一眼撞进少年笑意潋滟的眼底。

雪下得渐渐小了。

天边日光晴朗,照着漫天冰雪,一片熠熠生辉。

少年肩上披着绯红鹤氅,一袭红衣,白皙肤色被雪照得愈发透明,伞被他往符叙身上偏了偏,他自己反倒是淋了一肩头的雪。

他杏眼微弯,瞳仁发亮,红润的唇角勾起,笑意盈盈道:“小仙君,为何一人独自淋雪呀?不如也带上我怎么样?”

心跳突然似漏了一拍。

符叙怔怔望着那少年的脸,脑海中却是想起了师尊的那句话。

“会有那么一天的,等着瞧吧。”

他当时是不信的。

没想到,如今却是——

一语成谶。

镜阵(九)

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宣灵的名字。

宣灵转头遥遥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油纸伞柄塞到符叙手中,道:“小仙君,我师尊喊我有事儿,等一会儿我再来找你玩,你可千万一定要等我啊!”

符叙握住伞柄的修长指节微微蜷起。

因为禁术的原因,他并没有受到镜阵的影响。

他的记忆还在。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从记忆中找到这一段。

镜阵中的幻境是根据阵眼本人的回忆创设的,薛鸣轩和谢玄霖两人刚刚都是顺着幻境走了下去。

符叙不太清楚,如果他做出了与回忆中不一样的行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敛了敛神,符叙撑着伞,朝着宣灵刚才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