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仰望,祈年殿的檐角遥不可及,这是皇宫中唯一一座无需任何华丽的牌匾,也依旧威严得独树一帜的殿宇。

周羡安对它最近的记忆,便是去岁年夜,他携着新妇李星乔前来拜见先帝和如今的温太后。

那些记忆如今都变得模糊不清,许是与现今日的处境相比太过幸福,幸福到不真切了。

殿前阶道宽阔,人流多是三两结群来往寒暄,无暇在意此处孤灵的背影。

“侯爷,别来无恙。”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收回视线,正色回头,见到的是李都督。

他本是一无所有,自也无心与人攀谈,就连表面客气都疲于上心,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朝前示意,“请。”

对方似乎并无就此放过之意,先跨上台阶,却又放慢了步子等他跟上,关切的语气中尽是傲慢,“侯爷憔悴了不少。”

周羡安不理,皆作认下。

虽然最后釜底抽薪一举是当朝圣上所为,但北方几座重大城池都是他李穆操揽坚守,现又有家妹在后宫,且是唯一有孕的宠妃,他确是风光无几。

李家和周羡安的渊源,当然还要从委屈将二小姐嫁他做侧室开始。

梦想要做武将的李穆从小奉他为榜样,可自从他上手操刀并不如意时,对那位驰骋在北疆盖世无双的小英雄萌生出一种奇怪又别扭的嫉妒。

直至父母执拗地要将妹妹贬低成周羡安的妾室,只因那人一句心上有人不便娶妻。

他不懂一向看中地位的父亲为何要如此羞辱门第,更不知真正嫁入元安侯府的会另有其人。

然而就算他现在已知晓了一切,不管先前谁算计过谁,也终究难以一笑泯恩仇,倒不如一直当两路人。

周羡安自然明白他心中的隔阂,也算他半个手下败将,没什么好辩驳的。但今日,他们都要看同一个人的脸色。

再者,不出意外,他也会被高台之上的至尊者借此机会好好羞辱一番。

可他还是来了。

只因为太想见她。

祈年殿内并不如往常宫宴在此设拜见帝后的环节,众人只是经此直接通往长宁殿去。

席间已稀落地坐下些人,一入宴席地界,便有两位宫人分别上前来指引入座。

李穆被引入了极为靠前的座中,又抬头看了周羡安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自明。可只片刻,看着对方在自己对面坐下,他的脸色慢慢僵住,诧异到难看。

周羡安也不知这是安排的哪门子座,将现在的他同李都督放在一块,于后者而言简直是羞辱。

他抬头挑明身份问了一嘴,却得到内侍肯定的答案,未及思忖,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白榆托着脑袋犯困,奈何礼司的宫女不断往她一层又一层发髻上插入贵重的发饰,以至脑袋愈来愈重,猛地向斜倾去,才一激灵将她的困意都抖没了。

“娘娘小心!”几人冲上来扶住她的发髻。

白榆也是一惊,想要揉揉发痒的眼睛,还得顾及盘发前早早就扮好的妆,硬是忍了下来。

阿尧一连病了几日,太医都诊不出来具体的病根,只能先当风寒养着,孩子整日发热,牵着她的心,也跟着没有睡好。

阿尧昨晚还有气无力地求她不要去宫宴,只差一分便要心软应下。

“这边请。”夏葵领一贵妇人走向她们。

以为又是什么来梳妆的宫女,白榆便没在意,可人跟着夏葵到了近前,也迟迟没有动静,似是不想打扰到大家。

白榆这才好奇往镜中一瞥,登时睁大了眼睛,在镜子里确认了半晌那张脸的艳丽妆容下可辨的五官,正满含热泪看着自己,倏地在凳上转过了身,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发饰叮铃咣啷掉了几件,好在有人护着发髻,没有被珠帘勾住。

“明环?!”她不敢置信,瞪得双眼发酸,尤其是真正对上那双泛红的眸子,眼眶里即刻开了阀,蓄起一片汪洋。

“小姐”明环本瘪着嘴想忍住哭泣,因而开口的那一刹哽咽不已,短短两字从喉间就开始颤抖。

宫女们见状,赶忙将头上的东西固定好,她迫不及待起身之时,已不会像刚才一样甩落一地。

“明环!”白榆两步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想去触她的脸,同样念及如此精致的妆,只在咫尺近处哆嗦着,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脸上描摹确认。

明环轻轻抓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脸侧,覆上,贴脸在她手掌心摩挲了两下。

“小姐,是我啊。”

泪水决堤,白榆扑过去抱住了她,泪痕从眼下一直蔓延到颌角,最终变成了一滩水洼,将妆面扑得晶莹剔透。

她将她抱得很紧,思念和歉疚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我对不起你唔”她泣不成声,拼了命地抓紧眼前人,她实在害怕,身边的她们总是为了自己,而一遍遍主动选择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贺景珩面前的那点反抗,还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