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半,总算收到姚景的信息。伍桐出门前,六万还在瞧着那束洋桔梗看:“我也想要花花,我都没收到过。”

伍桐便想明年情人节,她给六万、妹宝和许咲伊各寄一束。现下将这花带走,免得六万见到又念着,万一真的难过。

她捧着花,系上围巾,往楼下赶去。一眼看见黑黢黢的人影靠在树边上,戴着和她一样的围巾。姚景依旧是一身黑衣裤,戴着帽子避人,此时虽看不清表情,已向她张开双臂。

须臾,伍桐奔到他面前,任由姚景扑进自己怀里。

“再说一遍,生日快乐。”姚景双臂如蛇一般缠着她腰背,伍桐一下便听出他情绪低落。

“今天工作遇到什么事了吗?”她温柔地抚摸他后背,只觉他浑身紧绷,臂间劲道更大,缠得她微微喘不过气来。

“没有,只是怕我离开一下,你就被抢走了。”姚景闷闷地。

“想什么呢。我就在这里,不会跑。”伍桐只当他每月几次的情绪敏感。

又听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这花……是朋友送的吗?”

伍桐怕他多想,马上道:“嗯,是许咲伊给的。好看吧?”

“自然……好看。”姚景的声音溶化在又飘起的雪中。

伍桐牵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前夜姚景在外出差,只有时间与伍桐打电话庆祝生日。

一回家,便见屋内昏暗,只长桌之上烛光燃着,黄火温暖摇晃。正中央一个做成白房子的蛋糕,周边彩花都映了薄光,两人的影被投在岛台之上。

再一旁是个衣架,上面各类靓艳的衣服,像是将礼服店搬了过来。旁边摆满琳琅饰品与美妆工具,底下陈列着华丽高跟鞋一列。

伍桐将手中花束置放在桌上,走向那夺目的一角。指挑过这些做工精致的盛装,不由想起小时候,她偷穿妈妈的黑丝绒连衣裙和高跟鞋。父亲回家早,看见这一幕,骂道:“小姑娘臭美什么,丑就丑了,还跟你妈一样打扮。不看看这衣服合适吗,出去丢人。”

那时她才八岁,孩童的自我审美和认同在那一刻被轻易摧毁了。从此以后照镜子,伍桐都只记得自己是丑的,皮肤不好、脸型不精致、整个人死气沉沉,谁也不会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其实程心蕊喜欢一切瑰丽的东西。那家中檀木箱里伍桐收藏的遗物——扬州茶具、玄纁丝巾、《几度夕阳红》dvd,都是妈妈从前钟情的浪漫物什。正如她其实一直相信书里神圣的爱情,相信一个颠沛流离的人只要是主角,便能在结局尽得人意与天意。

而小小的伍桐多少有些无意识地谎称,自己喜欢的童话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那是更能给人安全的财富隐喻。

大约是看着妈妈,警惕自己以后不能如她一样。而伍桐认定了她的生命没有“美”和“理想主义”,她想回避自己的缺陷。

后来的直播里总是难以控制地大谈审美,去画自己觉得美的东西,讲自己觉得美的故事,正是因这毒她积蓄太久,喷薄并爆发了。

伍桐被姚景牵到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是瓶瓶罐罐的彩色甲油。

姚景在她面前蹲下,总算一改今晚他隐瞒的低落情绪,畅怀地甜笑。他抬手抹去伍桐眼角溢出的泪,说:“以前你直播说过,其实你也喜欢华丽的衣服,小时候还在家里偷偷穿妈妈的衣服走秀。你还喜欢瑰丽的童话和故事。我就包了一个衣橱来,里面有你之前不敢尝试的洛丽塔。我们可以在这里一起走秀。”

伍桐溶溶地看着他乖巧伏在自己身边,一如往常地抚摸他的发,有些词不达意。最后说:“你怎么这么好?”

姚景像得到奖赏的小动物,眼睛亮了又亮,最后脑袋一歪,靠在她膝上:“你这么容易满足,会让我容易矜骄的。”

伍桐的化妆本就是姚景教的。

他们互相给对方上妆。姚景又给她做了美甲。

一如刚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姚景信誓旦旦说要来s市发展。暑假末端,在伍桐总寐梦沉泠,被分离的余劲拉扯而不能安心时,姚景只要有空与她一起互相装扮,然后去外面拍照。

在那一张张自姚景视角摄制的“伍桐”上,伍桐感受到了对自己的欣赏与热爱,后来再不怕镜头。

偶尔她会感叹姚景天赐的好相貌,与自己同框也有些不合。可她也不觉得自己失色。因为美,有多重维度,她感恩是这样一具肉身承载着自己的灵魂。

就像她能欣赏姚景身上的至美,绝不只因他姣好的皮肤或者玩偶一般精致的面容,其中核心,是她爱姚景身上呈现出的女性气质。

她无法否认,她癖好姚景面对她时的自卑情绪,癖好他患得患失深陷爱情的部分。一个男人的生殖器不过是性器具,可在父权社会里被美化成至高的统治权力。当他心甘情愿交由女人使用,并垂下头颅说:我爱慕你,我整个人都可以让渡给你,在伍桐这里便形成一种美感。

反父性的美感。好像她也在幻想回到回不去的小时候,在她爸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