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栽满花草的小径徘徊着几只互相追逐的蝴蝶。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簌簌摇曳的槐花随风送来扑鼻的清新花香。

树下的女孩背对裴绾坐在画架前,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勾勒。

一身舒适的棉质条纹衬衫裙,头发理得整洁柔顺,在脑后松松扎了个低马尾,裙边不小心沾了几滴零星的颜料,恍如春天在裙摆上开出的花。

裴绾静静站了一会儿,坐到她身后的长椅上,没有出声打扰。

“你是新来的?”钟妍蓦然开口。

裴绾楞了楞。

钟妍转过头来,一张眉目清秀的脸,眼底透着淡淡疏冷和审视。

其实裴绾已经不太记得她当初的样子。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一群任人蹂躏的少女,彼此都是面目模糊,随时等待被宰割的羔羊。

“你看起来不太像该来这里的人。”

裴绾回过神来,轻声问:“该来这里的人是什么样?”

钟妍指了指裴绾身后,示意她看向花园另一头的草地。

一个被护士推着轮椅出来晒太阳的中年女人,面容不算垂老,发色却已然花白。她目光呆滞地一动不动,似乎很畏寒,春光明媚的午后,腿上依然搭着厚实的毯子。

“就是那种眼里看不见光的人。”

裴绾观察一阵,又回过头来端详她,若有所思:“可你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人。”

钟妍笑了笑转回身,不置可否。

画布上浓墨重彩,颜料由浅及深一层一层堆砌晕染,看不出任何具象和形状,却又出奇和谐。

裴绾好奇走上前:“你画的是什么?”

“外面的世界。”

茫昧不明,浑浊不清。犹如吹不散的乌云,拨不开的浓雾。

裴绾沉默,隔了一会儿问道:“你想出去吗?”

“不想。”钟妍神情寡淡,“外面太危险了。”

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罅隙,在她脸上切割出细碎模糊的光影。

一只麻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

她伸出手,它竟朝她径直飞了过来。

钟妍从一旁袋子里取出一片面包,撕成碎屑喂它。

“冬天的时候,它翅膀受了伤正好掉在这棵树下,我把它捡回去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它经常会回来找我。”

那只麻雀在她身边欢快地啄完食,又围着她蹦了蹦,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动物真的很神奇,它们有着极强的生命力,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死,很快就能痊愈。”

她拍掉沾在手上的碎屑,拿起画笔继续描绘。

“人比它们脆弱多了。”

裴绾视线从远去的麻雀移回到钟妍脸上。

她的眼神看起来无悲无喜,沉寂无波,辨不出丝毫情绪。

像游离在尘世边缘的局外人,冷眼旁观这人间的喧哗与荒唐。

原本她是有许多话打算问她的。

但此刻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女孩想要平安无虞地长大,究竟有多难?

有人说,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人生就是一场祸福难料的修行,在每一个分岔的路口都可能被引向未知的深渊。

她们都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谁也无法为谁引路。

“人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是不善于遗忘痛苦。”

裴绾往后退了几步踏出树荫,在晴空下仰起脸沐浴春日的暖阳。

钟妍怔住。

空气流动成风,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那又能怎么遗忘呢。”

“我也不知道。”裴绾抬手遮住眼睛,太阳从指缝间偷偷溜入瞳孔,“但一直向前走的话,总会找到答案吧。”

“走去哪?”

“外面的世界。”

钟妍眼神复杂,再次强调:“外面很危险。”

“我知道。”

钟妍哑然,搁下笔,又问:“你不怕吗?”

“嗯——”裴绾垂下手,认真想了想,“应该还是会有怕的时候吧。”

钟妍蹙眉沉思,过了一会儿偏头注意到裴绾身后。

“是因为那边那个人?”

裴绾不解,顺着对方视线望去,便看见了立在小径尽头的男人。

他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目光牢牢锁定她,眉宇焦灼不安,却一直忍耐着没有上前来。

裴绾弯唇笑起来,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她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来定定望她,眸光沉静。

“美国有一位叫安·兰德的作家,她曾经说,你不能把这个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

钟妍坐在那里久久出神。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莫名觉得熟悉的女孩。

多年以前,在那场不堪回首的噩梦里,所有人都在未知的恐惧与绝望中哭泣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