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第二章(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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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白早】屈老爷有三好,不是好坏的好,他本人是个五毒俱全的老臭虫,拿篦子从头筛到脚都挑不出一丝优点。是喜好的好。他生平有三个最爱,爱抽,爱赌,爱算命。街边扛旗打卦的老瞎子说他能活到八十八,他高兴,出手就是几枚大银元;烟馆里添膏的暗娼给他看手相,说他天生富贵黄白不缺,他大喜,随手赏掉一根金耳匙;上门安胎的药婆摸着屈夫人笸箩大的肚子,听了又听,拍了又拍,认为一个好生,两个不好生,得加钱,于是哄抬身价,故弄玄虚道,身临癸未子成行,然木生火,火逾旺反克木,您这胎呀话没说完,被赌输进门的屈老爷撞个正着,他大怒,一脑袋认定双枝如荫是要损他的福德,抬手给了太太俩耳光,“掐死!掐死那狗娘养的讨债鬼!”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指着家下人大叫,“哪个后头来,就扯腿摔死他娘的!福薄身短的玩意儿,想煞老子的命,没门!你们都看着,都看着!”药婆子吓得囫囵说不出一句整话,屈老爷骂骂咧咧走后,老鼠似的精光小眼才又重新活泛,绕着屋子转一圈,打量过每一个视而不见的下人,最后落在面无表情的屈夫人身上。她委坐在地,巴掌大的脸肿得像熟透的灯笼柿子,绀青色对襟提花的老式旗袍遮住两只折成粽子的尖尖脚,芦杆儿似的颈折了半晌,等人走了,风吹过了,才缓慢地梗着一股劲立起来,“您扶衬一下。”药婆忙慌托着她的腰把人扶上座。屁股没坐稳,就察觉手心里落了个温润的物件。屈夫人藏在宽袖里的手,纤细,冰冷,有力。她抓住了她的腕,药婆有些害怕,竟挣不开脱。“太”屈夫人还是那副缺油少盐的清淡模样,仿佛一只细脖大肚的净瓶上贴了两只眼,把她放在哪儿,她就一动不动、目光平平永远只看向一个地方。可就算泥捏出来的易碎摆件,也是进过烧窑,上千度的烈火焠烤出来的。她后知后觉,那青白色的皮肤又何止冰冷,简直冷得炽热,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几乎要灼伤了整条手臂。相比之下,那枚玉环如同一滴及时雨,一场甘霖恩惠,来得恰是时机。“我不怕火。”屈夫人只说这一句,她便什么都懂了。人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有记忆的呢?有人能说出几件两三岁的事都了不得,哪怕黑狗认成了白猫、男人记成了老妪,总之是发生过,闹不了假。屈白早在这方面却是天赋异禀,他打娘胎起就有记忆,虽然天地一片混沌,像蛋黄被包裹在湿热粘稠的蛋清里,隔着一层将破未破的薄膜,见证了出生时的一刻。他记得前一秒还徜徉过的羊水泡在突然之间决了堤,汩汩往外泄,泄得快要干涸了,黑暗中落下一双有力的手,推着挤着,催促着他往外走。或许是害怕尽头处的光明,光是残酷的,他手无寸铁,无处遁形;或许是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一笔一划都已写定,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不愿走出去,不想踏上那条一走到底,不能回头的路。于是他躺在渐渐枯竭的土地上,决定就以这样原始的形态,飞快地、毫不留恋地结束这一段旅途。然而事与愿违。他躲避一切外因,却忽略了离自己最近的那股力量。忽略了另一个“他”。屈白早记得闻到的的人生让给了他,遮遮掩掩留在了门的另一边。屈白昉的脚掌钻心地疼,可他还是忍痛走了过去,一遍又一遍,毫不放弃地敲着门,直到屈夫人尸白的脸出现在一丝门缝后,“做什么?”屈白昉径直挤了进去,直直走到床边,床上是满头冷汗,疼到浑身抽搐神智不清的弟弟。“你来做什么!”屈夫人尖叫。屈白昉脱了鞋,脱了袜,脱得一干二净躺上床。他摘掉屈白早嘴里咬着的毛巾,解开了他一年四季永远系到喉咙处的领扣。“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两具本该一模一样的身体。屈白昉看向瑟缩在床脚的药婆,“我是屈白早。我才是屈白早。”缠足事件因屈白昉的不安常理出牌中道崩卒。屈夫人把短发的屈白昉赶走,又哭着抱住长发的屈白早,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小姐足足三月没出门,借口是挺充分,养伤嘛。可渐渐,就在大家以为屈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中了敌人的激将法,想明白后还是那个沉着冷静、坚韧勇敢的好母亲,屈白昉察觉出了端倪。屈白早的脖子戴上了摘不下来的丝巾——裁缝说是时尚新流行;屈白早一天只吃一顿饭——郎中说夏季清淡少食最养生;屈白早不再让老师上门来,不再出现在西园外——屈夫人说,“十二三岁的姑娘,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心都养野了,外面乱得很,洋人打进来,在家绣绣花,不比什么强。”屈白早说,“听说孙姨娘最近不摸牌,天天在西园外面转。”一日,屈白昉下学早,回来后径直往西园走。屈白早不上学了,他便每天花上一小时,把学到的知识教给弟弟,别说,这一阵子下来,连最苛刻的先生都夸他进步大。他是在夹道儿上碰见的孙姨娘。这女人最有特色的就是一双眼,像乱葬岗里吃惯死人肉的野狗,眼白的颜色乳黄油脂似的浑浊,瞳仁极小——这点和狗倒不像,像精光红眼、蛰伏暗中的蛇。她手里把玩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见他走过,不躲不闪,迎面而来。“读书郎回来啦?你瞧,这珠子美不美,能值几多钱?”她嘻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少爷,别那样看奴,都是太太赏的,奴不过给大小姐送些女人用的物件,毕竟姨娘也是半个娘呢!”屈白昉冷眼目送她一扭三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