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日子打工的钱刚好够火化,就是墓地没钱选了,他把骨灰盒放到出租屋里,摆香炉,挂遗照。房东见他可怜,也不觉得晦气,买了几束菊花,叹着气离开了。

正巧卓言抬手敲门,房东也是见过他的,“他不吃不喝好几天了,你们年轻人之间好说话,赶紧劝劝,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谢谢您,您慢走。”

卓言反手关上门,失去光照的小房间顿时暗了下来。香炉中的灰烬吞噬掉了最后一节残香,卓言走过去,拿起木桌上的长香,抽出三根,用塑料打火机点燃,双手持香,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中。

烟雾更加浓郁,缭绕,白茫茫的,挥散不掉,卓言被呛得想流眼泪。他心中是悲伤的,但更多的是轻松,纪刚一走,没有依靠也没有负担的纪平,再也不会拒绝他了吧。只要把纪平带回卓家,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他此时是想笑的,但真的很不合时宜,卓昀走后,他就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了。

纪平跪在棉花坐垫上也不知道多久了,身体无意识轻微摇晃。卓言面对着他半跪下,扶着他的肩膀,木头截一样的手感让卓言有些惊讶。他这才仔细看着纪平的脸,短短一周,人竟然能瘦成这样,皮肉仿佛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具骨头,孤苦伶仃杵在这里。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也堵在了喉咙中。

死的人未必会消失,但活着的人却仿佛死了。

心死了。

卓言感受到了比那天更强的冲击,死亡带来的悲伤和震撼,延迟了整整一周,毫无预料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这个刚刚成年,本可以莽莽撞撞探索世界的年轻人,似乎也要死了。

“纪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卓言的声音很轻,又有点焦急,既怕吓跑了人,又怕再晚一秒,人就凭空消失了。

他太清楚这种状态了,他不得不怕。

“纪平,你听我说,叔叔他是死了,但我们也要好好活着是不是,叔叔他肯定不希望你……”卓言自己都不相信这虚伪无用的说辞,但他还是要说,纪平的样子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不说话,他就呆不下去了。

已经说到口干,他又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来,“他一定是有想见到的人,才迫不及待过去的,我们要……理解他……”

纪平一言不发地跪着,卓言呆了呆,那些趁火打劫的话都彻底忘记了。

“我不说了,就陪你呆会儿。”

卓言双腿都跪了下来,正对着纪平,身后是纪刚笑容拘谨不协调的遗照。

他不敢面对纪刚,连上香也不敢直视照片。

如果他不出现,就算日子过得再难,纪刚也不会有自杀的念头。

卓言心里发酸,一抬头看见纪平瘦得脱相的脸,又觉得一阵难受,还有点心慌,他微微侧过身,不再正面对着纪平,又低下头去,不敢想纪平的眼中是绝望的荒芜,还是对他彻骨的恨。

……

傍晚,房东来到门前,看见里面两人坐在桌上吃饭,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饭是纪平做的。

卓言中途睡着了,身子一歪撞到了桌子,还没睁眼便闻到了饭香。

纪平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沉默地做好了饭菜。

两个人吃略少,一个人吃略多。

碗筷两副。

纪平将饭菜盛出一半放到遗照前,卓言看着简单的炒青菜和西红柿,默不作声地从桌边挪到了床边。

他没吃午饭,自愿跪了一下午,说是睡着了,恐怕也有饿晕的成分在里面。

这些纪平不知道,纪平也不想知道。卓言的自作多情他全部没放在心上,从纪刚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守了七天,勉强守完七天,他终于开始吃饭了,他没准备死,他还年轻,他要好好活着,然后报仇。

仇人就坐在旁边,和他呆一间屋子。

卓言没猜错,纪平对他是有恨的。是他贸然出现打乱了纪平纪刚的生活,如果没有他,纪平会早出晚归地打工,攒钱,给纪刚安装最好的假肢,接着继续攒钱,买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房子,然后再……

总之那样的生活虽然困难,艰苦,但充满着希望。

可这一切都因为卓言,毁灭了。

纪平平静地吃完饭,收拾碗筷。

“菜放了几天不新鲜了,明天早上炒几个你爱吃的,这些我就端走了。”

卓言眼睁睁看着纪平倒掉上供的饭菜,胃里翻江倒海似地疼。

他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笑容还带了点犯贱的宽慰。

有情绪了总比像个死人一样跪在那里强。

心落下一半,剩下的那些,他又有些犹豫。

稍作思考,便决定过些日子再来,下次一定要把饭吃好再过来。

卓言起身欲走,纪平却伸手一拦。

“卓霖你认识吗。”

卓言神色不变,“卓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