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你怎么会这么想!”高睦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世上的无德之人,谩骂女子之时,往往称之为‘妓女’。郑家那个小人,骂你‘婊子’,就像是他骂我‘贱民’,都是他出言恶毒的罪过,绝不是你有何不妥!你千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高睦不知不觉已经从被子里坐起来了,舞阳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急切,也跟着坐直了身体。她在黑暗中找到高睦的腰背,安慰地抱了抱,笑道:“高睦,你放心,我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高睦听见舞阳公主音色如常,一颗情急之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舞阳公主拽着高睦重新躺回了被窝里。暖意回升时,高睦的心境也重新平复了下来,她打算再交代舞阳公主几句,却听舞阳公主说道:“高睦,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什么事?”高睦生怕今日之事给舞阳公主带来心结,立马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十四哥在世时,就喜欢去青楼留宿。后来父皇知道了此事,极其生气,打死了十四哥跟前的好几个太监。我一直不明白,父皇当年为何那么生气。父皇自己还给十四哥赐了很多侍妾呢,多几个青楼女子,有何不妥吗?”

十四皇子流连青楼之事事发后,不仅陪他出宫的太监都被打死了,宫里伺候十四皇子的人,也几乎都受到了牵连。此事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舞阳公主当时年纪还小,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也正是那时,舞阳公主听到了“妓女”这个词,否则的话,谁敢把淫秽之事说给未出阁的公主?嫌宫里死的人不够多吗?

坊间对十四皇子偷入青楼之事也有所传闻,不过,高睦当年根本不在京城,还是

高睦听说舞阳公主把她和刘贤妃比肩,顿感欢心。

没等高睦的欢悦完全绽放,又听舞阳公主问道:“青楼女子和良家女子为何不同?因为她们会和很多男人一起睡觉,所以脏吗?”

不通周公之礼的舞阳公主,突然如此语出惊人,高睦听了,意外之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了。可是,舞阳公主“只和你说”的信任,让高睦不愿辜负。她压下咳嗽后,勉力应道:“公主说得是。世人都认为青楼女子污秽,所以她们和你十四哥的侍妾不同。”

“可是十四哥有那么多侍妾,还有王妃。十四哥也和很多女人一起睡觉了,父皇怎么不觉得十四哥污秽呢?”

舞阳公主声音不大,甚至透着许多迷惑,高睦却觉振聋发聩。同样是与许多人睡觉,人们提到妓女都嫌脏嘴,姬妾成群的嫖客,怎么就无人鄙夷呢?没有人敢把十四皇子绑进青楼。去青楼寻欢作乐的嫖客,一定是自愿的;在青楼里出卖皮肉的女子,却大多都身不由己。那么,为什么招人唾弃的只有妓女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嫖客是男人。

答案又很不简单。同样的事情,为什么男人做了,就是买笑追欢的风流;女人做了,就是人尽可夫的无耻呢?

高睦忽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

母亲说,只有做男子,才能真正是个人。

高睦原本觉得,母亲这句话,有些失于偏激,这一刻,她却似乎全明白了。

母亲还说,天下间无论多光鲜的女子,都只是笼中鸟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说锦衣,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她算得上世间最光鲜的女子吧。可是,锦衣只是想在野外自由自在地骑骑马,只是想尽情踏青,只是想看看码头的热闹,只是想乘船,只是想挖竹笋……天下间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锦衣贵为公主,却无法独自做到。

在她这个假驸马的配合下,锦衣看似拥有了寻常女子难以享有的自由,看似可以走出后院那个牢笼,可是,还是有一个无形的笼子,笼罩在锦衣头顶。

正因为这个无形的笼子,高睦今日才不得不暂时放过郑宗懋。

若锦衣是男子,就凭郑家那个“十三少爷”冒犯皇子的罪名,哪怕当场打死了他,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又何须带着锦衣藏头露尾,生怕被人察觉身份?

舞阳公主毕竟是才背完《女诫》的人,她隐约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离经叛道。许久没听见高睦吱声,舞阳公主想起高睦也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以为高睦不悦,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高睦的胳膊,轻声问道:“高睦,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说这些糊涂话呀?”

“嗯?”高睦刚刚回神,没听清舞阳公主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应了她一声。

舞阳公主以为高睦默认了,立马说道:“高睦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糊涂话了。”

“没有!我没有生气,公主说的也不是糊涂话。公主说得对,京中的青楼女子,大多都是被父兄牵连,才会被罚为官妓,只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不该说她们污秽,要说污秽,也该是那些强迫她们卖笑的人污秽。”高睦不愿舞阳公主自我否定,连忙摇了摇头。语至最后,她还忍不住抱紧了舞阳公主的肩膀,笃定道:“公主很好,哪里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