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好转。

身体慢慢恢复的他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能说能笑,偶尔兴致来时还会约着云沉去听书吃茶。

扶缈找过他几回,最后一次来时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黄纸,说是在幽冥界找到的,上面有观御的气息。

涟绛接过黄纸,迟滞地意识到这是小白。

扶缈注视着他,见他心下了然,终于叹声道:“他是情魂所化,但如今正主已死,他便也跟着去了。”

涟绛捧着黄纸,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将黄纸剪成了巴掌大的小人,画上眼睛嘴巴,日日戴在身边。

后来养好身子,云沉说暂无性命之忧以后,他又一声不吭地剖出了半颗心,急切到像是多一日都等不下去。

好在剜心那日不似断尾时寒凉。彼时窗外日光和煦,而云沉和扶缈刚巧都在院中晒太阳,听到动静及时赶进去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才让他没有再得重疾,好生休养几日便又能走能动。

他将八条尾巴制成了长弓,又以半颗心作利箭,捏诀打开了虚无之境的入口。

与此同时,玄柳察觉到虚无之境已开,暗自握拳。

起始(1)

涟绛甫一踏入虚无之境,便觉有一股凉风从头顶疾速掠过。

他微微恍神,侧目只见一把缠绕着青光的长剑钉入山峭,而山壁之下,浑黑暗沉的湖水纹丝不动,饶是长剑带风掠过,它也凝滞如墨黑的岩石。

他盯着那把剑,认出是承妄剑后心头难免发颤。

而在他怔然的须臾之间,湖心凉亭中传出袅袅乐声,埙箎相应,宛转悠扬。

他循声往亭中望去,这才发觉亭子中两尊白玉石像对面而坐。

除却突兀的乐声,眼前一切便像是话本子里黑白水墨晕染出的图画。

涟绛茫然眨眼,一时恍惚以为是误入了创神书中。他思量须臾,正欲求证,忽听喀嚓一声,那两尊石像竟然同时裂开。

随着石块缓缓剥落,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涟绛不曾见过的少年。

看得清脸的那位长有一副好皮相,一身大红衣裳更衬得他肤白胜雪,发黑如墨。他搁下玉笛,撩开鬓角碎发开怀大笑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一双明亮的眼睛几乎弯成月牙。

而背对着涟绛的那位着一袭蓝衣。他满头青丝绾起,月白发带翻飞如绸。

但即便是坐着,也不难看出其人身姿挺拔,气质绝佳。

涟绛迈步靠近,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但涟绛刚走出两三步,举目抬眸间瞥见少年身侧放着的长剑,顿然驻足。

这把剑与钉入崖壁的承妄剑不同。

承妄剑以玄冰锻造而成,故剑刃呈现出冰冷的银白色,通体都泛着寒意。而少年身边的长剑几近透明,剑柄染着少见的弗天蓝,而剑刃纯澈如水,不染杂尘,若不细看,只会以为那里空无一物。

天地间只有初生之时不积仇怨的销魂,才会呈这独一无二的模样。

销魂在此,那旁边的人应当是春似旧。

涟绛注视着他,却觉此人不像是春似旧——他的气质太过温润,像一块上好的玉石,也像春日滋润大地的细雨。

在他身上,涟绛看不到半分杀戮与凶残的影子。

但魔骨春似旧,铁血无情,残忍暴戾。

涟绛默然片刻,转念一想此时销魂尚未沾染怨气,兴许是在万年前。倘若当真如此,那么此时此刻的春似旧,才是真正的春似旧。

他正想得出神,脚下黑沉沉的湖水忽然翻涌起浪。

除却湖心的凉亭,整个湖面都在摇晃,就连那高耸入云的山壁都震动不已。壁上山石哐哐砸入湖中,眨眼间不见踪影。

涟绛腾身攀上崖壁,旋即便听有震耳发聩的龙吟声响起,紧接着他眼前一花,天光刹那间被巨大的黑影遮挡。

他在这阴影中讶异地张大嘴——这哪儿是什么黑乎乎的湖面,分明是湖里躺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

他看不清黑龙全貌,目光所及之处仅有坚硬的龙鳞。

可光是这些鳞片,便已足够让他泪流满面:“哥哥”

黑龙呼啸而起,那原本高耸入云的山崖与之相比都变得渺小。

它于天际翻腾几圈,舒展筋骨,下一瞬竟直冲着山崖而去。

涟绛心下一惊,心想这要是真撞上来那么这山必定崩塌。但他半分未躲,甚至企图迎身上前。

但黑龙身体庞大,动作却灵巧,它连山壁都未碰着一点,也一眼都没看涟绛,只用爪子勾起承妄剑,便扭头离去,动作间带起的狂风吹得涟绛衣裳哗哗作响。

涟绛一愣,连忙飞身追上前。

但黑龙没有半分拔剑离开的念头,它长啸一声,旋身往下时忽化人身,稳稳当当落于亭中,手里承妄剑无影无踪。

涟绛追得急,慌张之下来不及刹停,闷头撞上观御后背。

但他不觉得疼,反而伸手紧紧环住观御腰身,泪湿眼眶时几度开口却哽咽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