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没有认识过她,假如一切可以从新来过,他但愿没有遇见佳音。那样,仍旧和从前一样,天经地义地做一个冷情冷性的帝王,晨钟暮鼓,行尸走肉就是一生……

可为什么她偏偏要出现,给了他温暖,又将他弃之敝履?她只是利用他,又为什么不永远地欺骗下去?即使是虚幻的幸福,也好过现在从云端坠入地狱,承受着挖心掏肺一般的苦痛。

陈之祺捂住胸口弯下腰去,他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滑坐地上。短短的二十几年,就像一生一样漫长,自幼时起,父皇母后就时时用一个储君的标准要求他,读书习武样样用心,别的皇子逍遥度日玩耍嬉戏,他不能,别的皇子可以和父皇母后撒娇混闹,他也不能。小小年纪,性子就沉稳老练,他都忘记了,自己何曾有过开环大笑的时候。

开始也委屈,他羡慕宸鞘和父皇母后亲昵自在的相处方式,甚至想不做皇帝也罢,可是他有一次将这个想法告诉父皇,结果被父皇严责责斥,并罚在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跪了一夜。自那时起他就知道他没有退路,渐渐也就习惯了,他习惯一个人的孤独,习惯了高高在上接受跪拜,习惯了有泪往肚子里咽。

父皇去后,朝野危急四伏,母后兄弟整个皇族都依赖他的保护,天下百姓都指望着他,更是片刻不敢松懈,他平叛安内,立新政肃朝纲,江山社稷一力担当,登基几年,四海安定,国家昌盛,他是一个受人敬仰的好皇帝,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付出的代价!

他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曾以为老天终不忍他一个人凄苦到老,这么多年,给了他唯一的安慰,就是阿音。

她那么的直爽,那么的热情,那么的真诚,那么的……自由自在。他所缺少的,她全都有,只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他都心满意足,因为她是他枯燥帝王生涯中唯一的亮点,是他呼吸的空气。

即使她发脾气胡闹,哭喊流泪,他都觉得快乐,仿佛她是他另一个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宠她,愿意看她胡作非为,自己欠缺的恨不得一股脑全给了她,可是,她不要他了……

良久,陈之祺抬起手,缓缓地移至眼前,掌心潮湿粘腻,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手掌沾满了血迹。

佳音方才跪坐地地上滴着一滩血,已经变成黑紫色。

慈安宫肃穆庄重,佳音被四个嬷嬷环拥着强行带到大殿门口,守在外面的宫女点点头,折身进殿。

悠长的云廊下挂满宫灯,每隔五步站着一个宫女,她们面无表情像是没有生命的石像,无端端地就教人生出寒意来。

不一会,宫女出来,对嬷嬷道:“带她进去罢。”

嬷嬷就伸手推佳音,佳音冷笑一声:“到了这里还怕我逃走么?”她抬步,挺身进殿。

说不怕是假的,谁不怕死?可佳音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已经不容她想怎样就怎样了,慈安宫里住着的人是昭月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太后要她死,不过是一个字,自打开头,太后就不认可她,现在,更有借口扫除眼中钉罢?

大殿内,数十名宫女敛声静气站立两旁,猩红的地毯上端,置着一张楠木雕花罗汉床,太后眯眼半躺在床上,脚下跪着两个宫女为她捶腿。

永泰公主坐在紧挨太后的小杌上正小声说着什么,见佳音来了,永泰公主使个眼色,教宫女们退下,又朝佳音努努嘴。

佳音叹口气,跪地:“民女佳音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永泰公主尴尬地朝佳音笑了笑,一面对太后撒娇:“母后,看在女儿的份上您就别生气了,现在林姑娘和您赔罪,您好歹应个声,有什么话问清楚了再说也不迟。”一面就扶着太后起身,又殷勤地倒茶送到手边。

佳音知道永泰的好意,就算她不愿低头,也不能辜负了永泰,遂以头磕地:“太后娘娘,民女无知,所作所为的确让人不能原谅,愿请太后发落,不敢有半句怨言。”佳音悲哀地想,自己当初也是这么求王婆的,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太后毕竟不会像王婆一般粗俗,她慢慢地喝着茶,低睨佳音一眼:“哀家可不敢受你跪拜,鞘儿书林都替你求情呢,还有祺儿,他拿你当心尖子,要知道你跪在哀家跟前,岂不教我们母子生了嫌隙?你赶紧起来罢。”

佳音苦笑:“太后娘娘,如今圣上绝不会再为民女违背您的意思了,就算是先前,民女也没想到自己入宫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太后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哀家今天只问你,你对后位果真没有半点觊觎之心?”

佳音沉默片刻,问:“太后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太后瞪一眼给佳音使眼色的永泰,又道:“林佳音,这是你自打进宫以来,哀家第一次召见你,先前,哀家总相信祺儿的眼光,能让他看上的人,就算是普通百姓,德行该不会差罢?可哀家没想到你招惹的人真不少,书林,鞘儿都是最听话的孩子,他们居然为了你在家宴上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