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还是那个人,自私任性愚蠢软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撒泼哭闹要糖吃,从来没有变过。

贺寂舟厌恶地转开视线,吩咐后面的杨九,“小九,你去叫他们不要吵,这里是医院。”

征得医生的同意之后,贺寂舟换上无菌服进了监护室。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爷子了,他简直有点儿不敢认床上的人。

记忆里老爷子是高大的,威严的,即使已经满头白发,依旧精神矍铄。

然而床上躺着的人是如此的干瘪、瘦弱,简直就是一副枯槁的骨骼。

贺寂舟恍惚无法回神,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凄凉。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老爷子有什么很深重的感情,而是当看到一个人走到生命尽头,心中很自然产生的一种悲凉情绪。

老爷子身上连接了很多医疗仪器,在贺寂舟进来后不久,显示屏上一些曲线开始发生波动,又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过来,与贺寂舟的目光对上,贺寂舟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立马弯下腰,凑到他身边,喊了声“爷爷”。

氧气罩里起了层白雾,老爷子望着他,干瘪苍白的两片唇隐在其中张张合合。

“您说什么?”

贺寂舟将耳朵贴过去,努力去听,模模糊糊听见两个字,好像是在唤“阿允”。

贺寂舟问他:“您是要找阿允吗?”

老爷子浑浊的眼珠极速转了两下,两行泪从眼角流下来。

贺寂舟想了想,告诉他,“您等着。”

老爷子听见他的话,晦暗的眼眸里亮起一丝光来。

贺寂舟转身出去,告诉外面守着的几人,说老爷子醒了,贺清月立马起身要进去。

贺嘉钰半身湿漉漉的,像是被泼了冷水,这会儿一脸菜色,酒倒是醒了差不多,听见老爷子醒了,下意识起身跟着贺清月往前走,走了两步停下,又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贺寂舟没管他们,径自走到一旁跟江允打电话。

这会儿太阳已经西落了,两边六个小时时差,那边江允已经睡了。

贺寂舟连打了两个没人接,最后把电话打去了酒店前台。

江允被门铃声吵醒,去开门,听见酒店服务员说,贺寂舟找自己的消息,她心里倏地一沉。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贺寂舟应该才刚回到宁城吧。

去拿过自己的手机,因为手机静音了,才发现已经有两通贺寂舟打来的未接来电。

在床边坐下,江允深吸口气,手指落下,电话打了回去。

手机才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出什么事了?”

“阿允。”贺寂舟声音沉重,默了一瞬,“老爷子可能要不行了。”

话落,两边都静了静。

贺寂舟一时听不见电话那端的呼吸,过了好几秒,他斟酌着开口:“老爷子想跟你说几句话,你”

人之将死,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似乎一瞬间都变得模糊了,江允想起来的,也只有老爷子对自己的那些好。

片刻,她低声问:“老爷子还能撑多久?”

“情况很不好,大概”贺寂舟想了想,声音也下意识沉了些,“撑不过明天。”

其实情况本该不至于这样糟糕的,老爷子若是还像一两年前那样精神,大抵还是能救回一条命的。

可病人求生意愿不强烈,再好的医疗条件也没有用。江允心惊,张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跟老爷子说几句吧?”贺寂舟吧。

沉默片刻,江允终是点头,“好。”

贺寂舟回去的时候,病床边围着一圈人,压抑的低泣声断断续续响起,贺寂舟挤到前面,发现老爷子居然摘掉了氧气罩,先前蜡黄灰败的脸色此刻居然有种容光焕发的味道。

贺寂舟大吃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老爷子这是回光返照了。

老爷子视线转向他,随即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眼睛里含着期待,嘴巴微微动了动。

贺寂舟弯下身,将正在通话的手机放在他耳边,低声解释说:“爷爷,阿允现在在国外,一时半会回不来。”

老爷子听着,眼睛就暗了暗,他嘴唇无声张合了好几下,然后喊了一声,“阿允”

手机那头的江允听见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心中蓦地一恸,泪意一下漫上来。

她抱膝坐在床上,窗外的阑珊灯火霎那模糊成一片。

“阿允”老爷子又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愧疚和后悔,“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时至今日,老爷子终于愿意正视过往所发生的一切,并为自己错误的选择所带来的惨烈后果道歉。

他这辈子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伤害、弥补,周而复始,最终辜负所有人。

大限将至,大梦初醒。

“爷爷。”江允颤声,轻轻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