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小二上来送了饭,黎曦看了眼,还有肉,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一餐确实算是好饭。人家和他说是待会儿吃过了把碗筷拿下去就行,

黎曦说:“你瘦的快能看见骨头了,你一个人的时候不好好吃饭么?”他说着把苏堇扶了起来,打算给苏堇喂饭,可苏堇紧闭着嘴。黎曦无奈,只好又放下碗筷:“你不吃?”

苏堇看了他一眼:“黎曦,我不想活了。你不如索性成全我,让我死了吧,也算成全你。”

“我不要当名满天下的大侠了。”黎曦说,“我现在就想和你过,你好好活着才算是成全我。吃饭吧,好不好?”

“你图我什么……”苏堇小声说,“你上月还和我叽叽歪歪的叫唤,说弑师之仇不共戴天,你真觉得我会信你现在的鬼话吗?”

这话倒让黎曦怔了一下。他想了想觉得也是,苏堇记得的他做出的选择,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二十四岁的他生生看着苏堇坠下山崖,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扑下去救他,可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大仇得报了,他站在崖上呆滞的看着苏堇的身影迅速坠落成了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这崖太高了,他都听不见苏堇落地的声音,直到山下被惊出一片鸟雀,他挪到崖边,捡起了苏堇留在崖上的剑鞘。

他不想瞒着苏堇,索性说:“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就梦见你站在崖上,和今天一模一样。你也要跳崖,可是我在梦里没拦你,你掉下去,就死了。”

苏堇说:“我掉下去当然会死。”

黎曦说:“可是这个梦好长,我在梦里完整的过了一辈子。我还是忘不了你,我一直记得你……”顿了顿,黎曦叹气,“我在梦里终身未娶。”

“你千万别说是为了我,我嫌恶心。”苏堇说,“我看你是做梦做糊涂了。你还真闲适,追着我还有空睡觉做长梦。”

黎曦失笑。他当然没这个空,他估计苏堇和他差不多,只有实在走不动了的时候才会找个地方歇歇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这十几天追下来,他保证二人之间的距离没超过一条街那么远。他追不上,但苏堇也拉不大距离,疲累时各自坐下休息会儿,就这样他都没跟丢,很难说是不是一种他们二人之间诡异的默契。

黎曦摸摸苏堇的手说:“我现在是在做梦吗?我的确是糊涂了,我现在都分不清楚了。”

苏堇冷笑一声:“你把我的穴道解开,我给你一巴掌让你看看现在是不是梦。”

黎曦伏在苏堇身边半晌,又把饭碗端过来:“你吃饭吧,多少吃点。”苏堇却还是不张口。黎曦一方面是担心苏堇带着伤,不吃饭肯定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实在伺候这小祖宗伺候的有点烦了,索性又把苏堇的穴道封上了,顶着苏堇那将他千刀万剐过的视线,把米饭和菜碾碎了喂进苏堇的嘴里,还是捏着苏堇下巴让他咽的。末了他怕苏堇待会儿会呕,给苏堇喂了点水,自己吃过饭之后把碗送下去了,回来之后还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擦了擦剑,半天才终于给苏堇解开了。

苏堇应该是怄气不理他,黎曦虽然解开了苏堇的穴道,但苏堇还是没说话。黎曦把苏堇的长剑收回剑鞘里,又开口:“我在想,人是梦不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是不是?”

苏堇说:“你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凡是活物总不就是手腿眼嘴组合来组合去,死物不也就是那几样东西来回倒腾,人家做事你没见过难道还没听过?你要是觉得我是梦,我有什么地方是你梦不出来的?”

黎曦坐在床边静静地望了苏堇一会儿,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的苏堇心里直发毛,他说这臭小子不会真的做了个什么怪梦吧,今天一来就这副模样,失心疯了一样。二人沉默对峙半晌,苏堇还在心里出了口气,没会儿却又见到黎曦拿了对儿红烛回来。

苏堇说:“床头那边明明有蜡烛。”

黎曦冲他笑:“不是。我是拿这蜡烛替龙凤喜烛的。我在想,我没见过你与我洞房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别人洞房是什么模样。若说是氛围我还能想象,可个中那些细节我是决计想象不出来的,是不是?”

“你、你——”苏堇似乎被他吓得有点结巴了,“黎曦,你说什么瞎话,你没做梦,你好端端醒着呢,你和我洞房干什么,你你你……”

苏堇瞪圆了眼睛看着黎曦在床边忙活。黎曦把屋里几个烛台全吹灭了,又把那两截他不知道从哪儿搞到的红烛点燃了,放在床头附近的桌子上。苏堇瞪眼看着,感觉自己像庄子里祠堂上头供着的那帮老祖牌位。黎曦跑去关紧了窗户,还嫌现在的屋子不够黑一样,抓了件宽袍盖在了窗框上,把外头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黎曦坐到了床尾,昏暗的室内,苏堇竟感觉黎曦那双与众不同的银色眼睛在闪闪发光。

黎曦冲他笑,两眼像月牙弯弯,甚至仿佛同样有一圈浅浅的冷色光晕:“可惜咱俩没高堂可拜,大抵也是天地难容的。你看我们,一拜不了天地,二拜不了高堂,就连夫妻对拜也做不到——我想我一松开你,你就肯定是要跑了——所以只剩洞房了。”

“你从前说你绝不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