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深深凝睇住她,眼神意味深长。她扬高秀眉,似笑非笑:“如此瞧我,是觉着我假度量?”

朱棣摇头,“只是想着各家兄弟纳妃时,应当送来聆你教言,奉你仪范,应能后院平顺,妃妾和乐。”

这是夸她贤淑大度呀!难得听他直言赞许,徐长吟掩唇直笑:“千里迢迢跋涉艰苦,不若让我著书立言,更易于俾教各家。”此话自是玩闹,她且有自知之明,以她今之性情心术远不及马皇后之万一,想要以贤著书实在言之尚早。哪料得朱棣听罢若有所思,竟道:“女教之书倒是甚好,何时举笔?”

徐长吟顿是无言,正要说话,倏见邱禾与一名威猛老将远远走来。她知是有事来找朱棣,便起身道:“我去瞧瞧嫤儿。”

朱棣目送她离开,适邱禾与那老将行将到了近前。就见那老将六旬有余,须髯撒襟,只眉间颇见骄矜之态。他声如洪钟,撩袍便跪下行礼:“老臣叩见王爷!”

朱棣把臂扶住,“黄将军不必多礼!”

他这一扶,黄彬也不客套,顺势站起,道:“前日王爷抵达时,老臣理当去迎,岂料有元兵趁机突袭扰边,老臣只得带兵去拿,故未能去迎接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前日元兵扰边是不假,但不过是些散兵,岂需黄彬这等大将亲自出马?他不去迎接,自非他说的理由如此简单!

朱棣心里明白,脸上却不露异样,淡淡一笑:“老将军守关镇边,驱除鞑虏,是百姓之福焉,又有何罪可究?”黄彬乃是开国将领,甚有功勋。幼时他在徐达身边习技,黄彬也多有指点。后其与华云龙从徐达督镇北平府,华云龙做事死后,这守边将领便以其为首。今后他想稳持北平府军务,还需藉助其力。不过,这老儿好倚老卖老,当年就仗着年长功高,连他们一干皇子也敢多有训教。今次不去迎他,想必是晓得他一来,北平府的军机权力就需交给他,心里不畅快了。

黄彬听他宽容之言,慢捋须髯,但笑不语。

朱棣话峰微转,“我幼从老将军习技,一别数载,时有想念,今日再逢,老将军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啊!”

黄彬动了动嘴角,“老臣亦时常念想着王爷。老臣还记得,当年老臣教授王爷弓马不足数月,王爷就与老臣手下的一干将士比试,还让他们输了个落花流水,就连老臣也险些不敌。今再瞻王颜,王爷是愈发英武不凡啊!”此话一是点明朱棣的功夫有他之功劳,二是说他还敌自己不得,话里话外不无自得。

朱棣浑无不悦,“我初至北平府,今后诸事宜还需请老将军指点,有何不对不妥之处,也需请老将军训教!”

他不摆王爷架子,态度谦逊,着实让黄彬受用不少。他放低了下颚,笑道:“王爷不必见外,老臣日后定当竭力辅佐王爷!”

朱棣微微一笑,语意慢慢:“那今后就有劳老将军了!”

徐长吟方回寝宫,远远便听见淮真的笑声。她顺声踱至寝殿前,示意正要施礼的婢女起身,探目朝殿内一瞧,就见淮真手握狼毫笔,正乐滋滋地在高炽脸上画花呢!

高炽两眼挂着黑圈圈,小嘴边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胡须,再加上憨厚的笑,活像只小竹熊。他也不反抗,任由顽皮的姐姐作弄自己。徐长吟踮脚踱到淮真身后,一探手抽出她的笔。淮真下意识的抬起小脸,徐长吟顺势拈笔在她嘴边一画,便多了圈络腮胡,看着煞是逗人。

淮真不乐意了,嘟起小嘴直嚷嚷:“娘坏,娘坏!”

徐长吟曲指敲她一记,“就许你欺负弟弟了?”

“淮真在陪弟弟玩,没有欺负他!”淮真可理直气状了。

徐长吟是好气又好笑,“好,你没有欺负,但我不是让你陪着嫣姨娘么?”赏汝嫣很是疼爱淮真,她见其心情不畅,便让淮真多去相伴。

“嫣姨娘病了,”淮真说着抱住小脑袋,“这儿疼!”

徐长吟怔了怔,想必是赏汝嫣不想过了病气给淮真,便将她送了回来。她迅速吩咐婢女:“快去问问嫣夫人怎么了,请过太医没有!”

婢女衔命退下。徐长吟又示意两名婢女将淮真和高炽带去净脸,随后,她轻步进了内寝,淮嫤睡得正香,粉嘟嘟的小嘴微微嚅动,甚是可爱。她伏于榻旁,凝视女儿香甜的睡颜,耳畔又传来淮真与高炽的稚软娇音,心里溢满了满足。

过不多时,婢女返回禀告,说赏汝嫣只是惊了风略有不适,并无大恙,太医问诊后正歇着。徐长吟放了心,打算等赏汝嫣多歇会后再去探视。

陪了淮嫤一会,她走出寝殿。从殿阶往远处眺望,层层飞檐反宇,进进瑶台琼室,比起京师的燕王府巍峨壮观许多,但她心底却更怀念东园的那片天地。

这儿便是她将度过青春芳华,直至桑榆暮景的地方,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去秦淮桑泊荡舟小憩,去栖霞九华拾枫赏叶。忽地,有绵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她低头一瞧,就见淮真与高炽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指,睁着澄澈大眼好奇的望着她。她牵起一双儿女,笑道:“随娘去探望嫣姨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