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拨开树上的雪,只见几片摇摇欲坠的叶还坚强地挺立在风中:

“……叶片棕黄,上有锯齿,树干是灰褐色的——”

“回陛下,这好像是以前我家村门口种的木樨树。”

“……你说什么?”

“木樨树,就是桂树,每到仲秋就会开花,花瓣是金黄色的,就跟米粒一样大,揉在掌心里可香了!”

阮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以前秋日的时候,我家里的小妹妹喜欢用泡着桂花的水洗头发,我就拿着杆子一桶,那花儿就跟下雨一样,哗啦啦全落下来了……”

他再抬起头,却惊愕地张大了嘴。

只见自家陛下缓缓睁大了眼睛,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陛下!陛下!?……”

阮虎慌了,他从来没见过钟淳哭得这么厉害。

自从天子登基之后,人人都以为小皇帝会因为丞相之事而寻死觅活,但钟淳却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镇定,不仅大小事务都一人独揽,犯错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让那些时刻想揪他小尾巴的人都颓然透顶。

别说是大哭了,就算是一点点笑意,陛下平日里也是鲜少表露的。

可是今日……为什么看见那株桂树会哭成这样?

钟淳用力地揉着眼睛,将涌出来的东西使劲擦去,循着记忆往蝉饮斋跑去,没有一丝犹豫地拉开了那个红木格的抽屉。

——只见里面正静静地躺着一块全是灰的血玉。

这血玉是世上罕有的稀罕物,乃是当年公孙家主为了向丞相示好而进献的宝贝。

这么块稀罕物上却雕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

只见一只虎头虎脑的胖猫儿正高昂着头,霸气十足地骑在一只雄鹿的身上,两只爪子还揪拉着鹿的耳朵。

而那雄鹿形态高雅优美,鹿角如松枝虬劲有力,眼睛黑光如漆,正安静地望着那只在它背上撒欢的胖猫儿。

玉佩背后的落凤体熟悉至极,上边略带诙谐地写了八字:

——遗我鹿耳,凭君发落。

夜深了,窗外依旧雪落无声。

钟淳握着那块玉一动不动,好似握着自己亲手斩断的念想。

阮虎提着灯,担忧地立在他身侧,听见自家陛下喃喃自语:

“骗子……”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老了……”

曲终(完)

钟淳把玉带回了宫,此后迷迷糊糊地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也是恍恍惚惚的,不怎么精神。

当小良子通传公孙大人前来觐见的时候,他正在把“十里梦魂”当水喝,一双大眼睛就这么半醉半醒地望了过去。

只见公孙觉身上着了件双雁黾纹常服,从头到脚都透着淡淡的莲青色,倒有几分像那个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根嫩葱的人。

只可惜……那人兴许活着,兴许死了,总之后半辈子也是再也见不到了。

钟淳一边神游似地抿着酒,一边耷拉着耳朵听公孙觉扯东扯西,待听到“指婚”二字时,忍不住被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

“彦文……若朕没听错,方才你说你伯父——公孙家主想让朕同你们公孙家联姻??”

公孙觉的脸皮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钟淳神色古怪:“咳……若朕没记错,你们公孙家的女眷年纪都能当朕姥姥了。”

公孙觉好似用尽了平生勇气,豁出去道:“伯父家的独女公孙师,容貌出众,有才有德,师师实是……我们公孙家最好的女子,想来应当是能配得上陛下的。”

钟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亲眼所见,这位公孙师小姐确实是长得国色天香,只不过若没记错,这位公孙家的掌上明珠今年应当刚满十二,还是小魔头的同窗。

“彦文,你知道朕的,别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谁知公孙觉听完神情竟肃穆了几分,苦笑道:

“陛下,在这种事上,臣绝对开不起这个玩笑。”

自从新帝登基,将先帝那些乱七八糟的后妃安顿好之后,这后宫之中便显得愈发空虚了。

皇后之位虚悬久矣,向来针锋相对的姜家与公孙家又齐齐盯上了这个位置。

姜家有女名为采姬,传闻是个容采俱长的女子,年龄与钟淳也相仿,在姜家家主与诸臣眼中都成了皇后的不二人选。

姜家人倒是非常胸有成竹,虽说当今陛下传闻是个断袖,但好在其年纪尚小,还有悬崖勒马的余地,京中女子虽广,但谁能与自家采姬相提并论呢?

于是他们便联合一些臣子日复一日地疯狂上书谏言让钟淳考虑考虑充实后宫。

虽说钟淳平日都将那些废话折子当烧炭的柴火用,但这么一日日过去,公孙家主还是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伯父想请陛下于府中一聚,正好有一些故物要交还给陛下。”

钟淳摆驾公孙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