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戈出声打断他道:“当然至于。先帝当年因知晓天子包庇臣属毒害生父及温凤君,已生易储之心。后来出了北境谣言那一连串的事后,先帝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不到半年竟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的老师生前同平南侯一起得先帝托付废立天子的密诏,又历经多年查实了当今天子为保住自己的储位、皇位,不惜包庇奸人、甚至帮助他们毒害先帝。”

裴青钺被这一连串的真相炸得晕头转向,一时心绪激动难以平复。

“且不说明珠为了先帝和他爹娘,势必是要讨回这个公道的。当今天子继位以来重文轻武,明里暗里更是否定了多少当年昭文二帝所作的努力,如今朝中又还剩下几位女官,若我们继续昧着良心愚忠天子,那下一个受害的焉知不会是咱们家?”

念及家人,裴青钺的眼神也清澈了些,他垂眸沉思片刻后抬头,语气坚定。

“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玉戈摇头道:“其实…此次两位王爷派你押送人犯过来,是我很早之前去信请求的。两位王爷也清楚世子在京中不可久留,让你过来,便是北境在向天子暗中施压,为的只是尽快促成两位世子离京,届时你只需要听从世子们调配便可。今日将这些话原原本本说给你听,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瞒你们、也不能瞒你们,只不过出了书房的门,为兄方才说过的所有话,你都得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不管怎样信任的人,都绝不能说出去半个字。”

“世子也不能么?”

“世子他们比你知道得早,所以之后你听世子们的吩咐就是。”

裴青钺用力点了点头。

等裴玉戈再提他要需要世子封号的时候,裴青钺想都不想便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哥你需要的话尽管拿去,咱们家可不搞那些窝里斗!”

“青钺,多谢。”

“咱们可是亲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裴青钺过了方才的迷茫劲儿,忽得凑近兄长坏笑着问道,“哥,要是雍王真…真的当了皇帝,那我岂不是能叫未来新皇一声嫂…唔!”

饶是裴玉戈伸手捂得快,裴青钺的那声嫂嫂仍是说出了口。

原本安静听着的裴素锏闻言微微蹙眉追问道:“什么嫂嫂?谁?雍王?”

裴青钺仗着力气比哥哥大,伸手把裴玉戈的手扒拉下来,飞快道:“大姐不知道?哥他啊其实是…唔。”

“长姐,青钺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你……”

被亲姐直勾勾盯着,裴玉戈脸颊绯红,这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裴素锏可不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又长年跟将士们在边关同吃同住,哪里是裴玉戈这样脸皮薄的守礼君子能瞒得住的。

“哈哈哈瞒什么!你这也算是给咱们家讨了个了不得的媳妇来,做得不错!”

“咳咳!长姐…咳!”裴玉戈被姐姐一巴掌拍在背上,饶是他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也架不住女将军的这一下,一口气没喘好,呛得直弯腰咳嗽。

一姐一弟愣了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又是倒水又是帮着顺气的,忙着忙着,三人又不由相视一笑,没有拘束,只是发自真心的笑。

与家人相聚谈笑对裴玉戈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欢愉时光,但也是短暂的。

他肩上背负的责任绝非同家人说的那般轻松,萧璨这几月来不在京中,大半需周旋布置的事都得他亲力亲为,药是喝得越来越多、平日睡得却是越来越晚。

“王妃,宫里来人……宣您入宫。”

听得郭纵前来禀报,裴玉戈搁下笔,将桌案上几本册子合起来放入身后暗格藏好后才施施然起身。相较郭纵的焦虑,他面上平静如常。

“替我更衣。”

“…是。”

天子单独宣召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更别说是明知萧璨尚未回京的情况下召见裴玉戈。

“微臣裴玉戈奉旨觐见,叩请陛下万岁金安。”

裴玉戈伏身叩首行大礼,却许久未得天子让起,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从前天子不喜是因为偏爱亲弟,觉得裴玉戈男生女相迷惑了萧璨。如今不喜却是因为将裴玉戈划归了萧璨的阵营,又因之前多桩案子时裴玉戈的执拗而视其为不可用之臣。

今日不止裴玉戈一人被宣召,只是中书令胡荣得了天子恩赏赐座,就只让他跪着。雍王如今失宠,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不会为裴玉戈求情,而胡荣在外人眼中是天子如今最为倚重的老臣,此刻亦是不便开口转圜。

待天子批完了十几封最要紧的奏折,御案上的茶都换了三回。

萧栋此时像是刚瞧见裴玉戈一般,出声道:“裴卿如今无官无职,照祖宗规矩,应当是先去皇后宫中叩头问安再请见的,不过朕念着内宫都是女眷,今日也有一桩要紧事想听听裴卿的意思,便破例让裴卿在御书房见驾了。”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裴玉戈面色如常,似是不觉自己被刻意刁难般,又叩头行了一次大礼,礼数周全得饶是萧栋想要挑刺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