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谌资历尚浅,虽嘴上谦虚,但眉梢已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喜色,而一旁的乔敦似乎隐隐猜测到了什么,面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

果不其然,张鄜接着便缓声道:“涿州刺史张简下月即将致仕,裴尚书正愁去何处寻人填这个重要的空缺,但寻来寻去,那些人要么资历不如你,要么能力不如你。”

“我有意朝裴大人举荐你,不知上官侍郎意向如何?”

上官谌面上的喜色凝固了一瞬,随即全身上下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刺骨的凉意来——

“我……”

乔敦在心中恨叹一声,那人给上官谌戴高帽之时自己便觉得不对劲,但只可惜那小子性情太“浮”,三言两语便将他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未等自己出言插手,谁料张鄜便来了这招“明升暗贬”。

按理来说,散骑侍郎是四品官,地方刺史是三品官,此行确是升官无误。

但这上官谌既是自己亲信又是娘家的血亲,放在自己和皇上身边总比他人要更安妥些,乔敦当年亦是好不容易才给他寻了这个散骑侍郎的职,本想让自家外甥在皇上跟前混混脸熟,甚至还有干脆让其顶了周诲的打算,可谁料现下竟被张鄜横插了一手,乔敦自然心中痛恨万分,于是忍不住出言道:

“丞相,谌儿年纪还轻,怕是不能担得此等大任。”

“既是年纪轻,便更该历练一番了。”

张鄜神色淡淡,看着上官谌的眼睛道:“上官侍郎觉得呢?”

丞相御言有如第二道圣旨,臣下又岂敢有推拒之意。

再加上张鄜先前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多加赞崇,上官谌这会即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牵强笑道:“是,一切任由丞相与裴尚书安排便是。”

乔敦身后的一众乔氏子弟默默观望了这一出好戏,更是齐齐缩着脖子装起乌龟来,一声气也不敢出,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维持着这诡异的气氛来到了晚宴上。

钟淳趴在椅子上,面对着一桌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难得失了胃口。

眼前兀地出现了一块蒸得酥香的艾草桃子花糕,他坚定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不一会儿,另一边又出现了一块被人撕好的葱香油烧鸡,他还是坚定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半晌,钟淳感觉自己的大脑袋被人顺着毛一点点抚过,敏感的耳根被指腹抵着缓慢摩搓了一阵,他刚要舒服得呻吟出声,但随即又想起自己气还没消,于是便硬生生地将其憋回了肚子里。

头顶的动作一顿,耳边响起了一阵低声:

“生气了?”

“……”

钟淳耷着脑袋,连尾巴都刻意摆了个离张鄜最远的方向,以行动证明自己的心情。

张鄜低头看着那只无精打采的胖猫儿,手指摸上它颈间的项圈,揉了揉方才被勒过的地方:

“真弄痛了?”

那还用说——

钟淳闷闷地撇过头去,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

张鄜没再说什么,只是抚了抚他的头,见四周有人寻他,便起身走向了别席,同前来问候的大臣举杯交谈了起来。

胖猫儿自个憋屈地生了一会闷气之后,发现这桌已经人去楼空了,便又转过头用余光悄悄地望向了远处的丞相。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人一身金履紫绶,腰间一柄素色宝剑,立于群臣百官之中更是如茂松异于草木一般,背影高大而挺拔,令人望上一眼,便再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望着,方才脑袋上被那人抚过的地方好像跟挠出秃噜皮似的,突然间就火烧火燎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皇上驾到!——”

连着两声黄门尖利旷绝的吆喝,宴席上的群臣纷纷起身朝着殿门的方向行跪拜礼:

“参见皇上———”

只见顺帝头戴十二垂旒,着一身漆色冕服,被为首的宦官给搀扶着迎到了主座上,随后他身后的一众妃嫔与皇子便按照位分依次入席。

钟淳仰起头,隔着人海凝望着他的父皇。

作为一国之君,钟叡的面容似乎过于瘦削了,两边的颧骨高高地耸出来,面上泛着股隐隐的青色,几乎满脸都是久病积疴的痕迹,只有轮廓鲜明的眉宇能依稀窥得他年轻时策马杀敌的英宇模样。

他坐在龙椅上,深纁的衣袍一直垂到阶前,整个人好似被那层层叠叠的衮服给活活架起来似的,连腕上的骨头都清晰可见。

与顺帝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他身旁的新后了。

乔氏正值青春年华,端得是面如新雪,鬓似秋云,穿着那身大红大紫的绣金凤袍,不仅不显厚重庸俗,倒反将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衬得清纯可怜起来。

这是钟淳第一次见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嫡母”,不由瞪着眼多瞧了一会儿,不料视线竟与另一道饶有兴味的目光隔空撞了个满怀。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油头粉脸的三哥——三皇子钟曦。

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