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淳将那十里梦魂斟入玉盏,美滋滋地将其推给张鄜,眼睛期盼而讨好地望着他。

谁知张鄜却颇为冷淡地将杯盏还了回去:“多谢十三殿下美意,微臣不胜酒力,还是饮茶便好。”

他将身旁歌姬招来:“替我斟一杯茶。”

“是,大人。”

钟淳傻眼了。

不胜酒力?!莫不是他七夕那晚见识过张鄜的酒量,还真要被这推辞的谎话给诓过去了。

“……这是清酒,喝不醉的。”他小声道。

“多谢殿下美意,臣今日不便饮酒。”

张鄜看着他,仿佛一尊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冷情铁石像。

“我老李喜欢饮酒,我与十三殿下敬一杯——”

李淮忙过来打圆场,替自己的酒盏也斟上了十里梦魂,这才将尴尬的局面给揭了过去。

……

筵席散后,钟淳一人坐在阁楼的石阶上,落日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映得很长。

“小十三。”

钟曦看着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忽然淡淡地来了一句:“我骗你的。”

“……什么?”钟淳抬起头看他。

“你不是想讨好丞相,而是心悦他,是吗?”

“……”

钟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钟曦听罢却叹了口气:“那什么妙招,都是我诓你的,就是想看你的笑话,这些对张鄜这种人根本不奏效,你别再追着他转了,他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

“为什么?”

钟淳望着钟曦,只见他三哥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天,那双凤目闪过一丝寒光,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

“因为张鄜是一个冷血冷情,没有心的怪物。”

张府的下人们听说,府中那只胖猫儿又闹脾气了。

不仅送来的饭菜一口没吃,还一屁股把丞相珍藏的十里梦魂给撞了个稀碎,隔着几道墙都能闻见内室那挥之不去的酒香。

是夜,陈仪撂开帘子端着汤药进了蝉饮居,只见葳蕤灯火旁,张鄜正垂着眼翻阅着什么,苍白修长的指尖在烛下好似一块经年不化的冰雪。

“大人的那只胖猫儿呢?”

“刚刚犯了事,站在躲在暄儿那里。”

“……就这样不管它?”

“一会自己会回来。”

陈仪望向了桌案,只见张鄜的目光停在一册朱红的拜帖之上,上边字迹的主人似乎想努力将其写得端正,但到底还是架不住那扭曲的字形,有种“认真的丑感”,不由忍俊不禁地问道:“这是十三殿下的拜帖?”

他笑了笑:“我还以为大人同其他东西一起送还回去了呢。”

张鄜静坐不语,只将腕上的紫檀佛珠缓缓地摩挲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他突然道:“你可还记得十三殿下送了何物至府里?”

陈仪点头回道:“自然记得。”

“十盒闽地的明珠水仙,两幅闫道圣的《孤松送月》与《浔江笠雪》,还有一封邀您去清光寺赏菊的拜帖。”

张鄜目色沉静地看着陈仪道:“陈仪,若你要送裴大人一幅裱画,你会送什么?”

“送吴纯与谢宣这种书画名家的藏品。”

“若你要送闫道圣的画呢?”

陈仪皱着眉思考了半晌:“我会送《舟上仕女图》亦或《采莲扑蝶图》,毕竟闫道圣的仕女图工笔一绝,人物像更是十成十的传神,等等……如此说来,这十三殿下为何送了两幅闫道圣的山水画过来……”

良久,他的面色突然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府之内书画众多,但只有一处地方正好挂了闫道圣在世时创作的山水画《柳绿春江》。

并且这幅画现今就挂在张府的主人——丞相张鄜的卧房之中。

风腥(三)

陈仪面露惊异:“大人怀疑这十三殿下在我们府中安插了细作?”

张鄜并未答是与不是,转而道:“今日我与裴清、李淮在雅仙阁正好碰见了那孩子。”

“莫非……只是巧合?”

“他还知道我平时里最常饮的酒是十里梦魂。”

“这……”

陈仪回想起十三殿下那双天真澄澈的双眼,那似乎不是一双攻于权术之人会有的眼,心中纳闷:

这小殿下这几日突然变着花样往府里送的东西,莫非也同四殿下一般对储君之位生了心思,想让自家丞相在圣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他思索了一会,低声道:“不若这样,小人近日先将府中进出过内室的奴仆婢女彻查一番,看看他们中是否有人暗中与宫中之人接触,若有眉目了再向您禀告。”

张鄜“嗯”了一声,手掌将那封朱红拜帖阖上,食指捻了捻眉心,面上显出一丝疲色来。

陈仪看着他将自己奉上的那碗汤药一饮而尽,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