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沉甸甸的,不像是刚刚参加完一场婚礼,倒像是奔了丧。

隐约觉得这桩婚事不太好,可她又无力阻止、没有立场阻止,只能当个看客罢了。

这种消极的情绪难以排遣,她怏怏不乐地回了住处。

其实舒梵很讨厌这样的天气,人仿佛闷在蒸笼里,身上密密出着汗,又闷窒着无法排遣,整个人好似浸泡在沉闷的酒罐子里,一寸一寸地窒息。

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干就能出人头地,实际上,生杀予夺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

要她卑躬屈膝万般讨好他来获得荣华富贵,她实在是做不到。

心里烦得很,她想忍不住回忆过去无忧无虑的岁月。

她想阿娘,想舅舅,也想师父,还有……舒梵从衣柜里最深处取出了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把匕首,是幼年的一个玩伴送的。

分别的时候那人都不肯见她一面,说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见面了她也不会再认得他,那就干脆别见了,彼此都安稳。她含着一泡泪守在院子外,结果他面都没露,她一生气便挥鞭策马要走。

马匹疾驰出百里,身后忽然传来滚滚马蹄声。

舒梵诧异地勒住缰绳回头,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冷峻如故的面孔,挥手就朝她扔来一个锦盒。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差点被拿盒子打在额头。

她气得差点要从马上跳下去跟他吵闹,但是一想到此去经年不复相见,又酸楚起来,到底没有和他吵架。

“你来送我的吗?”她问他。

他没回她,只是冷着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策马折返,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孤冷的背影。

在此之前,她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少年,寡言少语,冷漠威严,送女孩子临别礼物还是一把匕首。

“哎呦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陛下召见你呢。”刘全从殿外进来,一脸的焦急,不由分说就拉起她要去紫宸殿。

舒梵忙拦住他,将匕首妥帖地收好放回柜子里才问:“发生何事了?”

“别说了,您快过去吧,说是有要事相商。”

皇帝冷了她这么多天时间,还以为不会搭理她了呢。舒梵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但还是换上衣服去了紫宸殿。

只是,她没想到裴鸿轩也在,和李玄风一道站在石阶下。殿内还有一个她不熟悉的人——军机处新上任的督察使谭邵,唯有他一身官服风尘仆仆,想必刚刚从外面赶回。

舒梵进殿时匆匆一瞥认清形势便垂下了头,乖巧地站在了最末。

李玄胤站在石阶之上,广袖常服,眉眼冷清,室内的气氛似乎都冷沉了几分。

“说。”

李玄风这才屏息回禀道:“谭大人来报,那漕帮的奸佞党羽约有数百之众,甚至连京中的一些官员都与之有所勾结。此次将贼首江照和其党羽围困在田阳山已经多日,还请陛下示下。”

他每说一个字,舒梵一颗心就像被抛起又跌落一次,如在火油中烹煮。

她不知道李玄胤为什么专程把她叫来,但铁定没什么好事。

之前她说她不知道江照反瑨的事,他未置可否,虽然事后没有追究,她心里始终埋着隐患。她本就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以李玄胤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么会就此轻轻放过?

原来他早让人去围剿江照。他对她,恐怕也不是表面上那么信任。

一开始她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把她叫过来,垂着头不发一言。

后来皇帝问完谭邵和李玄风,矛头终于指向她:“舒儿,你怎么说?”

虽然她和江照不和,也不赞同他反瑨的行径,他们到底师出同门。

可被皇帝这样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瞧着,四周还有那么多大臣,她心中惶恐,忙道:“这样的乱臣贼子,是该即刻剿灭,以儆效尤。”

皇帝笑道:“那便由你和玄风同去,共同剿匪。”

舒梵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这等于把她和漕帮完全放在了对立面。

虽然她和江照非一个阵营,到底是漕帮中人,这样自相残杀的事,她实在做不到。他这样做,完全是在逼她众叛亲离。

以后她拿什么面目去见师父?

李玄胤隐在冕珠后的面孔深沉而平静,看不真切。

一旁的侍从忙高声道:“卫侍中,还不接旨?”

她垂着头望着脚下的金石砖,声音低微:“微臣从未有过剿匪经验,贸然前去,恐怕会拖了晋王爷后腿也误了陛下的大事,微臣实在惶恐。”

裴鸿轩担心她,虽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开口触怒皇帝,还是忍不住道:“微臣愿代卫侍中前去。她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见过这些生死打杀的事,请陛下准臣前去。”

李玄胤久久无言,就这么望着他。

殿内本就安静,此刻更是落针可闻,有种莫名诡异的死寂。

裴鸿轩一直低着头,但不知为何,总感觉皇帝冰凉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定格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