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年学费了。可快毕业那年,我跟朋友吃烧烤,被电视台导演看上了,他们正满中国找长得还行的男孩。我觉得是骗子,压根没当回事儿,可后来奶奶听说了,找那个导演细细地问了一遍,觉得靠谱,就让我参加。我说奶奶,咱们不考大学了?奶奶说要上大学咱们得花钱,参加这个能赚钱,万一红了,干嘛还上什么大学!我参加了,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东北分赛区冠军,然后去上海参加总决赛。这一路上我渐渐明白过来了奶奶的教育方式。让你从小把好的穿在外边,让你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把破的穿在里面,让别人看不见,就觉得你特好看,就会对你特好,也不会歧视你没爹没妈。让你从小到大都习惯受到别人注视,也不会自卑。让你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啥都懂一点,靠这点皮毛功夫参加这种比赛简直太轻而易举了。奶奶可真牛,我特别服。可奶奶说,我是男孩,她才敢这么养,要是女孩,她也没办法富养,穷人家富养又长得好看的女孩,将来命都特别惨。奶奶说,她就是例子,她就指望着,我把她没经历过的人生,好好替她享受一遍。

“得了冠军,别的大公司想把我经纪约给签过来,可我不愿意,跟我一块比赛的兄弟们,都签电视台了,我可不愿意跟他们分开。可奶奶说,还得走。为啥呢?电视台签了那么多,能抛头露面的机会就那几个,分给谁啊?而且那大公司在北京,干文艺的,不往北京跑,留在上海干什么?就这样,我被签走了。没过几年,我就看出来差距了。比赛积累的人气也就能咋呼一年,过了两三年,签在电视台的几个兄弟都被耽误了。我奶奶眼光可真毒。

“刚红那阵子可真是忙,一个月跑了二十个地方,出唱片,演偶像剧,卖写真,接商演,上节目,我都快被公司榨干了。本来说要带着奶奶去旅行的,但奶奶说这挺好的,花无百日红,有钱赚的时候,赶紧去赚,后面不红了,能休息一辈子呢。我就咬着牙在镜头前活蹦乱跳的,终于攒了点钱,租了个特别大的房子,我打电话让我奶奶搬过来跟我一起住。老太太跟我叽叽歪歪的,跟我耍了好久的大牌,最后还是来了。她这么爱出风头的老太太,一辈子不得意,现在孙子成明星了,她恨不得天天跟我绑一块呢。后来我老早就在飞机场等着,我还让我们司机把公司的保姆车开来了。我拿着一束花,心里想着狗仔在哪儿呢,他们快来采访我啊,他们要是问我来接谁啊,我就说我来接我最爱的女人,哈哈哈,明天等着上头条!奶奶一下子就成全中国都知道的老太太啦。结果飞机等了半天不来,我问服务台,人家说哈尔滨那班飞机刚起飞又掉头降落了,机上有个顾客好像不行了。我心说这人真讨厌,身体不行,坐什么飞机啊,这不耽误我见我奶奶嘛。结果给我奶奶打电话,打了好久,才有人接起,他问你是她什么人啊,我说我是她孙子啊。他说赶紧过来吧,你奶奶正抢救呢,敢情在飞机上不行的,是我奶奶。

“我在哈尔滨待到头七才回来,我什么都没带走,我什么都不想带走,我把房子留给我爸了,去机场之前,还是带着奶奶一直坐的圆盘椅子回了北京。到了家,我打开房间门,一屋子的椅子,都是好椅子。小时候说要给你买好椅子,我真买了,浪漫吧?我都替我奶奶感动。可我又委屈,跟奶奶抱怨,说老太太你也真是的,没享福的命。知道你孙子弄来这椅子多不容易吗?我去巴黎拍写真,拍完有一天购物的时间,翻译问我想买什么。我想了半天,看巴黎的老太太都跟奶奶你一样蹦跶蹦跶的,我就问巴黎这儿特有品位的女的,都爱买什么椅子啊?翻译正好是读设计的,特有品,她给我开了个单子,我满巴黎买这些椅子,都空运回北京。我回来拍戏时,翻译说她在一个二手跳蚤市场,发现一把特好的椅子,特便宜。我说以后就麻烦你帮我多搜罗,你看得上眼的,都买来给我寄,我给你代购费!攒了这么多,本来想给她个惊喜的,结果她老人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驾鹤西去了,我白这么浪漫一把。

“本来我也算劳模,可以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休息。结果奶奶去世这当口,本来要上个戏的,我说我演不了,后来那角色就给那谁谁,结果他演,他就爆红了。这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公司现在一提这事儿,还后悔。可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奶奶都没了,我红给谁看呢。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我不爱车,又不爱房,我就爱买衣服,没事收集一下谁都不认识的椅子,然后扔到这房子里,你问我说有意义吗?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奶奶那么得意的一人儿,死在将要享福的路上,她也不甘心吧,她是不是也会来看看我?所以我把圆盘椅子带回北京,让她能寻着物件儿来看我,我把这房子空出来,塞满椅子,等着她来坐一坐。如果她见到这么多椅子,”他顿了顿,“你说,她会说什么?”郝泽宇开始盯着一把温莎椅发呆。

我也盯了一会儿,这温莎椅算是变种,椅背儿跟孔雀开屏一样,材质看不出来,不过运到中国挺贵吧……甭想椅子了,两个人这么冷着,总得有个人说话吧。

我开口:“你真有钱……”他头转向我,我觉得他没听明白,就又说:“我觉得你奶奶会说,你真有钱……”

郝泽宇以看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