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安分守己的烛台站在楼梯上,冲温斯顿点点头,示意他提着行礼跟在身后。

木质楼梯不管用什么力道踩都会控制不住地发出“吱吱”响声,确实如管家所说,是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宅。温斯顿一手提包,一手拎着裤腿,小心翼翼不让身上的雨水过多滴在地毯上。

“这座宅邸是主人家的祖产,历代只有能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才有资格入住。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先人留下的痕迹,或许看上去有些老旧,但对于家族而言,能彰显底蕴和历史的不正是这些摇摇欲坠的横梁朽木和古板陈旧的传统么?”

温斯顿不知怎么,竟也说不出一句驳语。自顾自垂头向上走,口中小声答道,

“您说的有道理。”

“这一代的主人是茜小姐,她自幼身体不若常人康健,也曾搬去更喧哗热闹的城市住过,可都不如这里僻静清净。前些日子又被医生建议回来休养,她不欲兴师动众,也体贴下人不用舟车劳顿,只带了我与贴身女仆。宅子原就有本地的厨娘留守,医生也在几里外的镇上,是以来去都很方便,只是要客人您原谅我们招待不周,实在是人手不够,分身乏力了。”

温斯顿连忙道,“怎么会!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就已经万分感激了。”

两人说着已走上二楼,绕行过半周,来到一条南向的走廊。

“您请这边。”

鞋底踩在地毯上发不出半点声响,年轻的管家停在一处房门外,橙黄色的火焰为清瘦分明的轮廓镀上融融暖意。

擦肩而过的刹那,或许有些荒谬,但温斯顿总有一种错觉——

从那双黑色眼珠投递出的不经意一瞥,像是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深深等待了许多年。

他忍不住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我么?”他轻轻笑着,

“森。我是小姐的管家,森。”

天色将破晓时,温斯顿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一声狼嗥般的哭鸣,一时间头顶的天花板像是有几百个人同时奔涌跑过,他躺在床上,不如说是躺在一波起伏的浪涛上,身下有如火车颠簸震颤的熟悉感让他误以为昨夜的狼狈不过梦一场,醒来还在回家的途中。

可一睁眼,入目是积尘看不出颜色的吊顶灯,幸也不幸,听说整栋宅子的电线都被雷雨击断,白天还能正常度日,等夜幕一落,又得点上蜡烛应付。

真不知这家的主人是怎么受得了这样枯燥的生活。

他穿衣的手一滞,转而想到森管家口中“健康欠佳”的茜小姐,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主动把礼仪做到位,既已上门就得要拜访一下。

只是听说这些欧瑞尔族裔的富贵女子向来不似西人少女一般爱在外面抛头露面,若是贸贸然跑去触犯了忌讳,还不得把他连人带包一起赶出门外。

他穿戴整齐,捞一把凉水洗过脸后,忧郁地站在窗前望向着连绵不断的阴雨和雾霭沉沉的天色。

好在行李包中的东西只有上面一层靠近拉链的书籍略有洇湿,衣裤和备用的鞋子被昂贵的小牛皮包完好地与他悲惨的遭遇隔离开来,也为接下来几日的行装提供了必要的体面。

他系好鞋带,坐在床边撑着脑袋开始怀疑自己茫然坚持的意义。

父母为他选择的道路像是那只牛皮包,昂贵且物有所值,躲在祖辈的荫蔽下足够体面衣食无忧地过活一辈子,何至于沦落到淌着泥水居无定所的地步。而他固执己见的人生就是那几本起皱打湿的书,看似被放在最重要、一眼能看到的位置,可经不住风雨不能果腹,如今看来,除了推出去挡雨简直一无是处。

这么一想,心情便与窗外的天气一样低沉忧悒。

好在现实容不得他自弃太久,肚子咕噜噜造起反,他想起昨晚那碗玉米浓汤,不由得舔了舔嘴巴。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才轻手轻脚打开门,一路走一路张望,准备一窥这座老宅的真面目。

温斯顿家境富庶,他幼时曾与祖父、父亲拜访过一些巨贾,甚至是贵族,自认对一家主人的地位及身价颇有一番见解。昨夜听森管家那么一说,虽觉得有些道理,可架不住这间宅邸看上去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不仅地处偏僻,占地面积狭小,最重要的是内部陈旧的设施和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潮霉味,只能让人联想到捉襟见肘、无力修缮维护的落魄子女。

然而一早醒来,借着透过花窗照射进屋的自然光亮看清客房内的摆设时,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等站在二楼那有着大块水晶雕铸的扶手、铺满丝绸的墙壁的走廊上时,他不禁瞠目结舌,指着一副出自四百年前帝国最负盛名的画家阿里奇科特的《nasstapoesiadelsilenzio》,看向恰巧端着盘子从楼上走下的森管家,怔怔问道,

“这是仿制品吧。”

年轻管家并未在意他的失礼,摇了摇头道,

“不。是真迹。”

温斯顿倒吸一口气。目光飞快绕着屋子巡视一周,最后落在森管家笃信的笑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