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和垂珠有所关联的问题:“婢女无罪而被处死,主人不必受罚吗?”

垂珠扬起一抹笑:“大概也只有四娘会问我这个了,非公室告,为子为仆者,即使受罚身死,也是不能状告主人的。”

阿四看出她的伤怀,不再提起这事。晚间,孟乳母归来,阿四就将此前的事情全部复述一遍,又问:“非公室告,是什么意思?”

孟乳母高兴笑道:“有非公室告,自然就有公室告。贼人杀害、盗窃他人,是为公室告。而孩子盗窃父母,父母擅自杀害、处罚孩子和仆从,不为公室告。孩子控告父母,仆从控告主人,妻子控告丈夫,都是非公室告,官府是不受理的。若是孩子、仆从告发,且不愿退诉,那么孩子或仆从反而要被处罚。”1

家务事不归官府管的意思吗?居然这么早就出现了。

“这……太不应该了!”阿四吓得手里寒瓜都掉了,幸好已经吃得差不多,她将手中吃完的寒瓜交给宫人处理。

“法规如此,自秦律起,至今沿用千年了。”孟乳母取过棉布沾湿,将阿四湿漉漉满是汁水的水按进水盆仔仔细细清洗,连指甲缝都擦拭干净。

阿四纠结道:“那玉照阿姊所说的,不能分辨永嘉县主腹中孩子的归属,又是什么意思呢?”

孟乳母拧干棉布,擦去阿四双手的水,顺带抹小花脸。

她最近在调查这件事,正好给阿四讲:“因为永嘉县主并不像我们四娘的阿姊们一样好运,她是嫁到夫家去的,她的孩子也不如阿四轻松,还未出生头上就已经有多余的父亲在等着了。而祖父母、父母忿怒,以兵刃杀子孙者,也才五年徒刑,若是心有爱憎而故意杀害的,罪加一等2。再加上刚才所说的,非公室告,父母杀子几乎是毫无惩罚的。由于永嘉县主是受平县伯殴打腹部,死因是流产重伤不治。刑部的崔郎中认为,他所犯的主要罪行是堕杀亲子,不该处以极刑,只需要劳役徒刑。”

阿四拳头挥舞,“可他就是杀人了啊,他不是杀死了他的妻子了吗?”

“是啊,若仅仅是殴妻和杀子的罪名,是绝对不能抚平宗亲的忿怒的。”孟乳母赞同阿四的话,进而道,“于是,宗正寺的淑太主决定以十恶之谋大逆来通缉平县伯。历朝凡是杀害皇室中人的,多以此罪处以极刑。三年前太上皇下令悬赏,可见是将永嘉县主与其腹中子视为皇室宗亲。崔郎中辩的就是这一点,永嘉县主与其腹中孩子,在礼法上,最优先的身份是男人的妻子和父亲的孩子。”

所以,皇帝和阿姊们为杜绝谢有容成为她的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是因为不希望她多出一个父亲,多出一重打杀了她也不必受罚的“天”。

阿四感到背脊发凉,一阵后怕,几乎是逃出生天般地长舒一口气,若有所思道:“阿姊们在忙碌的其实是礼制和律法,宗正寺与崔郎中为首的贵族争论的是,女人和她的孩子算母家人,还是父家人。”

孟乳母锤手大赞:“正是如此,我们阿四越发聪慧了。天子为母,就是天下大家以母为尊。礼经中,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而今已经不适用,圣上自然也要找个好时候改去‘以父为天’的陈规陋习。”

阿四本能地抬起头,她心知天外是宇宙,是无数的星辰和虚无。但在这里,是见不到天外有天的。

于是她喃喃:“这里只有一重天啊。”

孟乳母欣喜若狂地抱起阿四,难得高兴得不顾仪态:“是,没错。人头上不能顶着两个天,在太上皇之前,女人一旦出嫁,就等于变天,她的天就会从父亲改为丈夫,这就是所谓的‘夫尊妻卑’3。这些腌臜的东西流传在我们两任伟大陛下出现之前,在还未及时修订完善的礼法之中,不过没关系,如今,我们头上都顶着圣上这片天,他们很快都会成为历史的尘烟。”

阿四被紧紧贴在乳母的怀里,脸靠在她的胸前,敏感的耳朵清晰地听见孟予的心脏在有力跳动,尤其是孟予笑时,震荡起超乎寻常的力量,同时也撼动了阿四的心。

果然,崔家那些抗辩和建议都成为甘露殿焚烧殆尽的废纸,皇帝连朱笔批阅都懒得。又一场慷慨激昂的朝堂论战在宣政殿展开,这一次,孟予以大理寺寺丞之职走入朝堂,她那一日的慷慨陈词阿四无缘听见,只知道满朝鸦雀无声,唯有孟予与崔郎中针锋相对,她的言语如金石坠地,其声铮铮。

兜兜转转平县伯还是被判处绞刑,和崔郎走上同一条黄泉路。

大朝会结束时,太子顺势提出修整律法中有失偏颇的条例,尤其关乎夫殴打妻和妻殴夫、父无生养却有生杀大权之类。

皇帝应允,将跳出来反对的臣下拉出去庭杖八十,务必只留一口气送回家去,保证每个逆臣都没有力气撞柱。

许久以后,阿四才知道孟家是以法律出名的家族,孟予是家中三女。而孟予的阿姑,早生三十年,她同样的法学素养深厚,嫁博陵崔家的人,年老守寡后仍然有达官贵眷登门询问老夫人在律令典章方面的意见。4

孟予站稳脚跟后,头一件事就是举荐守寡的阿姑和有才学的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