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了?”

也不知是这三个字触动了哪根脆弱的心弦,但从中还是能听出那股熟悉的张鄜味儿。

他的鼻尖蓦地一酸,委屈劲儿也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劫后余生地紧紧抱住那人,“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以为你又忘记我了……我以为你跟那些僧陀一样被那个什么破蛊寄生了,再也变不回去了……”

“你刚刚不仅不认得我,还要吃我!……”

“你都忘记过我一次了,怎么……怎么还能忘记我第二次呢……”

张鄜任由钟淳把眼泪鼻涕都蹭在自己前襟上,揽住他的后脑勺,手指深深地陷进那又细又软的发根。

“以后……不会了。”

他腕间那串紫檀佛珠沾了血,却仿佛被某种黑雾侵蚀了一般,迅速褪成了灰败的黯色——

乔泰瑟瑟发抖地披着毯子躲在船蓬中,被海上涌起的风浪颠得差点吐出来。

他浑身刺挠地挪了好几回屁股,才弱弱地看向了站在船头的温允:

“温温温温大人……你说都这么晚了,这无色天再烧就要沉了,你说这丞相和十三殿下……”

温允皮笑肉不笑道:“丞相既命我在此等候,定然有从中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劳乔大人费心。”

乔泰被呛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看坐在船尾的沈长风。

沈将军自从方才看见温允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脸色发青,但奈何他身受重伤,现下还不得不待在死对头的地盘上,真真是比活剐了他还难受。

温允对着乔泰笑了一声:“乔大人别看沈将军了,在我的地盘上,他说的话不管用。”

沈长风闻言黑下脸,挑衅般地看了看只能容身两三个人的小船:“你的地盘也就这么丁点大了。”

温允点了点头:“确实,沈将军的神机营坐拥北衢,那地盘可是相当的大,现下只是去劫个人就把自己伤得半身不遂,本事可比我大多了。”

“……你!!”

沈长风嘴笨,“你”了半天都“你”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恨恨地闭上嘴,阖上眼睛装寐。

温允确似望见了什么,目光一凝,对划船的金吾卫下令道:“划近一些。”

“是丞相——”

只见张鄜抱着钟淳从燃烧着的无色天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温允派去接应的小船之上。

“丞相,您……您没事吧?”

温允从来未见过张鄜这般长发散乱、血迹累累的模样,难得愣了一下,将视线移至他怀中双目紧闭的钟淳身上:“十三殿下他……”

“他睡着了。”

张鄜将钟淳抱至舱中的木板上,扯了件衣裳盖住他足背上那抹刺目的血红:“无色天上面那些‘贵客’可都请下来了?”

温允恭敬地回道:“都在其他船上押着,总共六十六个人,跑不了。”

张鄜“嗯”了一声,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已变成赤色火海的无色天:

纯金的琉璃瓦如尘埃一般陷入海中,鬼子母神的双身佛像亦被拦腰烧毁,她的脸蜕皮般地褪去一层金箔,露出里边骨架般的石像来,那半张脸的神情依然慈和悲悯,微笑着望着眼前的满地尸首,仿佛自己的置身之处不是火海,而是三十三重天之上的极乐之地……

……

雪泥(一)

夜已三更,太平殿中却仍是灯烛昼明,偌大的宫中伏着黑压压一片人头,但却寂静得诡异到了极致。

小太监桂喜拎着水桶,混在一群身着棉服的内侍里头,在天寒地冻的风中哆嗦着绞紧了腿,忍不住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气。

“泼。”

随着大太监一声令下,他如蒙大赦地别开眼,将桶囫囵地往地上那滩血肉模糊而不辨人形的东西上浇去。

“……———!!!”

殿中回荡着一声含糊不清的凄厉惨叫,紧接着便是某种利器紧附着人骨剐蹭的声音,在场众人闻之皆是毛骨悚然。

那是邢狱中极残忍的酷刑之一——梳洗。

“左拾遗王甫之、军监祭酒曹康、秘书监董和清、侍中陈泰……好、好、好——”

顺帝高坐龙椅之上,白玉十二旒后的面容阴沉可怖,双眼被病痛折磨得深深凹陷,但仍透着股年轻时杀伐暴戾的血色:

“难怪这些时日朕派去的人总查不出般若教在京中的底细,原是朕的这些‘好心腹’们在从中作祟,明里在折子中义愤填膺地上书要铲除异教,暗中竟做上了般若教中有头有脸的长老来了——”

他望着前头跪地俯首的群臣,忽地重重一拍案,怒笑道:“……咳……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觉得朕病得快要死了?!觉得朕这些年的仁慈顺让都是软弱无能?!!所以胆子才大到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下同这些般若教徒勾结在一起??!!”

“臣不敢——”群臣百官齐齐叩地,震声如钟。

他们中有许多历经两朝的老臣,都知晓当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