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实在是不谙世事,叫老前辈见笑了。”

“不谙世事又有什么不好?”郭景图一摆手,“天下人皆心机忒重,殊不知心地纯朴之人更能有大作为。昔日周亚夫细柳挡王驾、邓禹邺城追光武,寻常人不也以为他们是痴呆吗?率性而为才是真丈夫!”

这句话倒是与桥公说的一样,曹操暗想。

郭景图又问:“你年纪轻轻,不知为何事牵挂郁闷?”

曹操叹了口气,便把上书言事,遭曹节等人明褒暗贬,隆冬时节被迫离京的事情都说了。

郭景图听着不住点头,最后道:“年轻人,你何必苦恼此事。在京如何?在外如何?既然是身入仕途,有志为民谋福,又何必计较身在何方呢?”

“老前辈教训的是。我原来为官只求身居高位,谋取一番名声。现在想来是错了,这些天一路行来,耳濡目染无不惊骇。这才明白百姓疾苦、世间多舛,原来我一直都狭隘得很!”曹操惭愧道。

“你能见到这一层就很好,日后改过从新也就是了。”

“不过晚生愁苦之事实不在此。”

“哦?”

“老前辈可知我身世?”曹操知他已经见过印绶,想他一定也看过官防文书。

“老夫还不知。”

是啊!人家是一代贤明之士,怎么会偷看别人的文书呢?曹操娓娓道来:“晚生祖父乃先朝大长秋。”他不好直言祖父名讳。

“你姓曹……哦!我知道了……知道了……”郭景图眼睛一亮,他本孝顺年间成名的士人,自然晓得曹腾,“你是曹季兴之后。”

“不才,他老人家正是在下祖父。”

郭景图点点头,不禁叹了口气。

“家父现居大鸿胪之职,族里叔父一位乃当朝尚书,一位乃是北军长水校尉……”

郭景图隐居数十载,又长居乡里,只记得老宦官曹腾,不识得曹嵩、曹鼎、曹炽,但听这等家世已知根基匪浅,又见曹操面有难色,疑惑道:“你又有何难言之处?”

曹操一咬牙:“实不敢相瞒,家父及叔父在朝中皆党附宦官,为士人所憎。家族振兴又不能守之以文德,实在是奇耻大辱……”

郭景图苦笑一声:“你家以宦官起家,你却反来弹劾宦官,也算是离经叛道了!”

“诚然,不过……”曹操又不得不叹息,“小可入仕途以来,虽然小有清明,但追本求源皆依仗宦官势力。为洛阳北部尉、杖毙宠臣之叔,说起来皆由父叔回护。惭愧得紧啊!”他顺便把离京前曹嵩教训他的一番话也学说了一遍。

哪知这番话讲完,郭景图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老先生莫非笑我是宦竖遗丑,仕途之事臭不可闻?”

“非也!非也!哈哈哈……”

“您笑什么?”

“我笑你天生的好运气!”

“好运气?”曹操感到莫名其妙。

“嗯。好运气。”郭景图收住笑声,“我老头子要是有你这等家世何必还在这里养桑度日!”

“老前辈既然说好,晚生自然不敢争辩,但实在不解愿闻其详。”

“好!你听我说。孔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也。’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郭景图正颜道,“那要看父之道是否顺乎天意民心。你祖父原是好的,除在先帝策立之事上有亏,论及其他,虽是宦官,也堪称良士。但是后代之人不能秉其正道,才至声名狼藉。你道你为官这两载不避权贵抨击权臣是靠父叔之回护。那你为何不能反过来想一想呢?”

“反过来想一想?”

“你既然有父叔回护,为何不趁此良机多行善事义举呢?人不能易其所固,然能为其所欲啊!你就借着你父叔的势力多斗斗那些阉贼,多为百姓造福岂不是更好?反正你有根基、有靠山,你只知不能借着他们为恶,却不知可以借着他们为善呐!怪不得你千里远行还要带着那对劳什子的棍子。迂腐!愚钝!”

曹操恍然大悟:“唉……昔日桥公每每训教与我,经老人家点拨,才解其中深意。”

“哦?你识得桥玄?”郭景图有些意外。

“我为官以来多蒙桥公训教。”

“嗯。桥公祖果有识人之明啊……小子!你现在想想,是不是好运气?老夫我若是有一门阉人亲戚当拍手相庆!真若是那样,我便可以伸张我志,医黎民之苦也!何至于在此桑园惨淡行事?”

“老前辈,您在这里养桑干什么?”

“我郭景图本有志拯救黎民,怎奈奸臣当道,即便为官也是徒受竖子所害。所以遍舍家财,在此养桑为生,所得桑叶皆予附近农户养蚕织布,以尽绵薄之力。”

原来是这样!曹操仔细思量:尽散家财于民,还要养桑施舍,这老人家也真是一代大贤。

“老前辈高义,令人佩服!”

“有什么可佩服的?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呗!”

“可有家人相随?”

“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