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开了想啊!你儿子可还在咱们八路军里头哪,咱们跟他……虽说你儿子从前不地道,可现在咱们是一事儿的,我不能看着八路的家眷就这么死在这儿!”

惨笑着摇了摇头,何财主轻轻挣脱开了莫天留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巴掌:“天留大兄弟,我自个儿知道……这辈子,我就没干过啥积德行善的事儿,临了,也就不拖累你们八路军打仗了,免得死了还搭进去几个后生,这买卖……赔本儿!”

“我就是想……死在自己家里!你看看我这宅院……”

抬手指点着后院中的房宅花木,何财主脸上全是一片沉醉神色:“这宅子,打从我老祖手里就开始搭建了。起初,也就是前头三间大屋。就靠着针尖挑土的那点利钱,三年一间屋、五年一幢房,慢慢有了这何家大集里头一份的宅院。”

“有了钱,就想着防荒年、灾年,怕有兵灾匪劫,想着光宗耀祖。也就有了这前后两处的一大一小两处暗仓,有了我送儿子出去留洋念书……”

“可到如今一看,乱世里头,平民百姓不管怎么个辗转腾挪,也免不得是个破家身死的下场啊!咱们这民国……他不顶事啊!甭管是西洋大鼻子,还是东洋小矬子,想来吃就来吃、想来打就来打!咱们家底子再养得厚实,那也就是栏里的肥猪,哪怕是八百斤的身坯,也躲不过过年那一刀!”

“我老了……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这些家当,是我何家老祖一点点给子孙留下的,这里头也有我一份辛苦,我得看着……哪怕是守不住了,不能再传给我儿子了,我也得看着啊!天留大兄弟,你方才也说了,我儿子如今是你们一事儿的,我也就仗着有个儿子能跟你们八路一事儿的分上,豁出去这张老脸、求你这么一件事——你就给我个手榴弹吧!”

嘴里说这话,何财主已经伸手朝着莫天留腰后挂着的手榴弹伸了过去。

下意识地伸手一挡,莫天留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伸出去阻挡何财主的胳膊也显得很是无力地低垂下来……

何家大集已经被日军包围,大队日军人马已经涌进了何家大集中,这一仗打下来,谁能活着还当真是未知天定的路数。与其强行带着何财主去枪林弹雨中撞那极其渺茫的运气,倒还不如……

艰难地看着何财主从自己腰间摘下了一枚手榴弹,莫天留低沉着嗓门问道:“那……老何,要是以后我见着了你儿子,我该咋说?”

紧紧地将手榴弹攥在了手里,何财主惨笑着应道:“说啥?啥也不用说了……就叫他在八路里头干着吧!这乱了套的世道里,我这老眼昏花的,也都看不出哪条路算是正道、活路?就跟着八路干吧……最起码,跟着八路干,乡亲们能不戳咱脊梁骨、不会背后骂大街呀……”

朝着莫天留又是深深一揖,何财主踉跄着脚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中,慢悠悠地坐到了平日里坐着的椅子上。伸手抓起身边小茶几上的茶壶晃了晃,再咂咂枯干的嘴唇,何财主苦笑着低声嘟囔起来:“这到了……想喝口热茶都没了……”

话音还没落,屋外已经传来了管家那熟悉的声音:“老爷,有茶呀!刚烧开的水泡的,香着哪……”

伴随着管家那熟悉的话音,卧室的门帘微微一挑,手里用个大托盘端着茶壶茶碗的管家侧着身子挤进了屋里,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搁在了桌上:“老爷,没问过您,我就把您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那点雀舌好茶给泡了,您……品品?”

伸手指了指小茶几旁的另一张椅子,何财主仰脸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笑道:“这就是最后一壶茶了,泡了刚好!你也坐下,陪我喝一杯!”

欠着身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半拉屁股,管家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替何财主倒上了一碗茶水:“老爷,这些天接二连三打炮、见仗,院子里的井水都给震得浊了,我用的是雪水烧开了沏的茶,您品品?”

端着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滚热的茶水,何财主低声说道:“管家,你在我何家……可也有了年头了吧?”

“打从懂事起,就在何家的宅子里干活儿,得了老爷赏识,叫我当了这何家宅子里的管家。到如今……也真有了不少年头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些年,我可也没少得了老爷照应……这辈子,不亏了!”

“要想走的话,我那枕头下边还有几个钱,你跟着八路军走,兴许……”

“老爷,这儿是何家宅子,是您的家,也是我的家呀!没了您,没了这宅子,我上哪儿去呀?我……没了家了啊……”

“唉……既然这样,咱们老哥俩,也就一路了吧!”

“是……跟着老爷,这辈子是一路走到了头儿了。下辈子,还一路……”

“行!下辈子,要是能托生到个太平世道,我挑担子、你吆喝,咱们老哥俩,还能折腾起一份产业,还能……有个家!”

耳听着窗外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日军士兵的吼叫声,管家将自己茶碗里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老爷,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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