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医生的经验和技术来讲,卢诗臣说的并非谎话,只是伤到了皮肤表层,并未伤及筋骨,确实不算是严重的伤。李松茗握着卢诗臣手腕的力道稍微松了松,然后用棉球和碘伏给卢诗臣的伤口消毒,细微而绵密的疼痛蔓延开来,卢诗臣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你不是跟我说过,外科医生的手很重要么?”李松茗突然说道,说话间的呼吸吹拂到伤口上,疼痛之外又泛起一点微妙的痒意。“当时情况紧急么……”卢诗臣说道,但是话音未落,卢诗臣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李松茗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是发生医闹事件的那一次,也是李松茗帮自己挡了一刀,同样伤了手臂的那一次。竟然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尽管此时此地的李松茗和卢诗臣,都已经不是彼时彼地的李松茗。那时候是卢诗臣身为一个前辈、一个被保护者,斥责李松茗身为外科医生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手,如今被“教育”的那个却成了卢诗臣。一种充满了荒诞意味的角色对调。“为什么要推开我?”李松茗问的分明是方才面临危险时卢诗臣的举动的缘由,但是听起来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卢诗臣略微有些恍然。为什么推开李松茗?当时他想的是什么呢?卢诗臣并不需要太费力,就轻易能够想起来。——不希望李松茗受伤。——幸好受伤的不是李松茗。即便他其实已经让李松茗受了太多的伤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这些思绪片刻间在卢诗臣心上流转而过,但是面对李松茗的问题,这些流转的思绪全部都没有说出口,他笑了笑,“只是刚好看见那里东西掉下来了,而且……”卢诗臣尽量以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道,“也算是还你一次了。”还的自然是李松茗之前为卢诗臣挡刀的那一次。李松茗清理完卢诗臣的伤口,然后开始给卢诗臣缠绷带。他目光专注,动作谨慎,仿佛是没有听见,或者是不在意卢诗臣的回答。直到将绷带绑好之后,李松茗才抬眸望着卢诗臣。临时救援点的帐篷里,临时拉线路挂在半空中的灯有些摇摇晃晃的,光落在李松茗的眼眸里也是摇摇晃晃的,仿佛要将卢诗臣的心也动摇:“你还得完吗?”

隐藏照片他还得完吗?当然是还不完的。从卢诗臣以轻浮轻佻的姿态接过李松茗捧上来的这颗真挚、赤诚而沉重的心的时候,卢诗臣就已经在欠下一笔永远也还不完的债。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的债,如今招惹上了,便注定无法偿还。卢诗臣沉默着,那些他从前能够轻易地说出口来应对难堪和暧昧局面的巧舌如簧和轻慢戏谑,在李松茗这里是全部失效的。李松茗问这句话并未得到回答,卢诗臣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因为救援工作太繁忙,卢诗臣的伤口才刚一包扎好,救援人员又扶着哎哟声连天的伤患进来了,医生护士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卢诗臣虽然手受了伤,有许多不便之处,但是毕竟眼下的情况紧急繁忙,卢诗臣的伤算不得太严重,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要做。于是卢诗臣与李松茗之间短暂地翻涌起来的潮水全部都被强制平息,各自怀着一缕难言的心绪投入了工作中。因为二次滑坡,救援工作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些,直到又到了天黑,这场救援工作才告了一个段落,情况严重的伤者都已经想办法送往县医院去,没有受伤或者伤得轻的人员都暂时安置在乡上的学校里边,那里地势空旷,比较安全,所以乡里在学校里设置了安置点。天已经黑了,再加上难说伤患们后续还有什么问题,卢诗臣一行人眼下也不便立刻离开,于是乡里原本打算将他们也打算安排在学校那边,但是据学校那边的工作人员反馈过来,学校那边已经安置不下人了,恐怕得还是有些人要另外想办法。鱼岭乡还是有一些乡民的房屋因为地势等原因并未受灾的,他们原本已经接收了一些自己的亲戚朋友了,于是乡里打算和他们沟通一下,将剩下的一些人分别安排到那些乡民家里去。工作人员正在安排的时候,李松茗卫生院的几个同事主动说自己的宿舍可以,很热情地邀请在救援工作里认识了的三院的医生护士去,和工作人员开始交流安排。比起白日里近乎凝重的忙乱,此刻气氛如渐渐变小的雨,多了几分轻柔和安稳。或许是因为救援工作的繁忙和劳累,也或许是因为和李松茗重逢之后那些令人无所适从的气氛,稍微闲下来之后,卢诗臣站在人群中听着同僚们的交谈有些游神——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身侧的李松茗往前走了一步,和工作人员说话:“卢老师去我的宿舍吧。”“这不太——”卢诗臣抬起头来,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李松茗的神情,他下意识的拒绝话语才尚未说完,三院此次同行的比较熟识卢诗臣和李松茗的医生说道,“对哦,是松茗报答‘师恩’的时候了。”“卢医生这边有什么问题吗?”工作人员一边问,一边已经在记录了。“哎呀,李医生都不怕有什么问题。”有人意有所指地调笑,言语和语气之间显然指的是卢诗臣的同性恋身份和李松茗的“直男”身份。